小酒馆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陈子仪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每日晨起沽酒,在喧嚷声中一过就是一天,偶有客人醉酒。那些家长里短纷呈,更像是一出大戏。而他只是个看客,不过是一笑了然。
清尘的酒艺炉火纯青,他亦追不上他的步伐。那个人总有许多的奇思妙想,让人应接不暇。小酒馆的生意多了许多客人,他有时会看到一些陌生人出入院中,很快又消失不见,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这日他依旧看到了一个背影,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似乎那人是从清尘的房中出来的。
他心猛的一沉,急急的拍打房门,“清尘,你还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门开了,露出那熟悉的容颜。清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知子仪兄有何事?”
他看上去云淡风轻从容依旧,陈子仪揉了揉眼睛。不见有任何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我刚听到这边有动静,你可还好?”
清尘笑了笑。喝了一口酒。亮晶晶的眸子还闪着光,像是天上的辰星,倒映在子仪眼中。忘尘莫及。他有那么恍惚的错觉,不过是一个沽酒郎。哪里来的气度?
“自然是极好的,你看我还能喝酒。”他说着,突然就转了话题,“不如我们去北方。我记得和你说过,想把生意做到这世间每个角落,让天下人都来品一品这美酒。也是人生乐事。”
“酒能忘忧,亦能解忧,世间之事在酒中,”他再未曾错认,因为清尘看上去很是干净,他的身上从未有南离的阴鹜之气,多了谦和温润。
“红尘事不过一杯酒,你要是想,那我就陪你一起。”他也不曾多想,一如当初信任南离那般把心交给了眼前的人。愿意和他一起做他想做的事情,他把清尘当做了兄弟,而兄弟,是要同甘共苦的。
清尘微微挑眉,他讶异于眼前人的信任。他们不过相识数载,他便无所顾忌。
“多谢陈兄。”
他言。
来了人间,才知人有七情六欲,只是他一颗心都丢在了远方,也从未感到痛。那个人再未出现在他眼中,而他,只是轻蔑一笑。
司辰,我便真的可以把她让给你?那你是多想了。
他在这里游荡了太多时日,也该远行了。只是不知这一去千山万水,多久才能回归,他突然惦记这个小酒馆的一切,世情百态,何其有趣。
陈子仪见他神思不属,打断了他的思绪,“清尘兄可是有所担忧?”
清尘只笑了笑,没有回答,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对月举酒,“你看这月阴晴无常总会圆满,人聚散离合总会重逢,我们是时候该离开。去寻找新的栖息地,这里,怕是要闲置了。”
小道听了这话突然转过身来,“别啊,不如你们去远游,这里交给我打理。”
清尘似乎刚发现小道,他不知何时坐在了一旁,认真的说。
“也是,关了我也舍不得,留给别人我也不放心,那就劳烦你了。”
那小道也没有多言,离开了清尘房中,他一向自由散漫惯了,从前他和陈子仪一起倒还不觉得,现在多了清尘,总觉得奇奇怪怪的。清尘似乎有很多的秘密,他虽然不知是什么,也不想参和。他有好几次想提醒,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子仪的选择,他又有什么资格好左右的呢?只希望他们能够安好,不至于卷起更大的风波。这个酒馆,权做栖身,尚好。
那对坐的二人并不知他的心思,畅谈了许久。清尘知识的广博超乎了子仪的想像,他愈发钦佩。
“陈兄以为,后苏实力如何?”
“秣兵历马,前途可期。”他给出了一个相对中正的答复,继而又问道。“清尘怎么想起问天下事,莫非对此感兴趣?”
“只是随便问问,身在天下,还是要关心一下的,万一哪日就变天了呢。”他笑道,又将话题扯向了别处。
莫非他也有意染指,陈子仪话语多带试探,都被清尘巧妙避过,他只说去北方是因为北方有故友想要探访。一直聊到深夜,二人才意犹未尽的各自回房,他看着不远处熄了的烛火,心中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清尘的故事,似乎很长,也很复杂。
第二日一早,他醒来就见清尘半倚在庭中。
“清尘,你在看什么?”
“今天的天色不错,适合远行。”他随口道。
天边云蒸霞蔚,色彩纷呈。这是难得一见的奇景,许是天界又有了什么大事,才会这般瑰丽,只见喜鹊绕梁,凤凰鸣喈,让人叹为观止,那一道道五彩的云烟,缭绕上空久久不散,划出别样的风景。有一白衣男子在云端伫立,万仙朝拜。
陈子仪自然看不见那云端中人,可是清尘认得,原来赤霞神君归来了,他可是不逊于天帝的上古神君,他淡淡收回目光。
“还真是好看。”
陈子仪应和,准备好了行装,与清尘一道远行,他们要去北苏境地,道士不舍送别,临行时在他耳畔轻声道,“小心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陈子仪应了,“你就放心吧,我回来给你带酒吃。”
“带酒不如带个嫂子,你都多大了还没成家。”
陈子仪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转身上马,扬起尘土万千,清尘纵马而奔,直呼快意。
这般潇洒人生,可比天宫要畅快的多。那些寂寥的日子,要是没有天衡,他早就过不下去了。
神君归来必有大乱,他隐隐有些不安。又不知从何生发,只能掩了情绪。一路说说笑笑,便到了都城之外。
那天边异象逐渐消散,白的纯净的云在空中随意散落,漂浮在蓝色的大海之上。是了,那蓝蓝的天像极了大海的模样,广阔而深沉,浮云安静的卧在其间,随流光卷舒,亘古不变。甚至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刚刚看到的是一场梦,光怪陆离。
这是陈子仪第几次来北域,他已经数不清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刻在骨子里的排斥,使他不想再靠近半步。不过看在清尘的面子上,他还是下马入城,那守卫看了他们几眼,拦了下来。
“通关文谍。”
子仪将准备好的文谍递了上去,那守卫这才不耐烦的开了城门。
他和清尘入了城中,寻了一间茶肆坐下喝茶。过了片刻,见一身高五尺体型壮硕之人朝他们走来,他转头看清尘,对方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他也就不再多问。
“掌柜的,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请随我来。”那大汉道。
清尘起身唤了子仪,“随我去看看,你对新的环境可还满意?”
三人一起走了大概有三盏茶的功夫,见一小巷古色古香,多是茶社书室之流,巷子尽头有一处宅院,开满了木瑾花,用铃铛坠满花枝,风吹过清脆悦耳,很是动听,花下垂着字条,或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或是“明月楼头,断肠声里”,都是些好听又有韵味的短句,颇为扣人心弦。
进入里间以琉璃为幕,分隔成数个单独的空间。楼上有雅间,清新脱俗,陈子仪不禁诧然,这般精巧的陈设,用在酒肆,可谓别具一格。
不过他独一无二的酒,也配得上这般设计。
“清尘果真是个玲珑心窍,不知这酒肆要做何名?”
“归音,如何?”他随意坐下,早有人捧上点心侍奉。
陈子仪倒是想的更为深远,归音,归心,只怕是要让四海归心。清尘虽从未提及朝政,可他向来关心。书房也有不少藏书关于兵法,听他说是因喜欢历史,所以搜集了些,今日这酒肆之名,或许是野心征伐的开始。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可以,清尘只愿一人归心,那个人的名字,唤做婉,是他曾有数面之缘的女子。
归音酒馆不过开业一月,就迅速抢占了市场,很多酒肆的客人尝过这里的酒,就再也不愿去别家。
就连皇室大臣,也只要这里的酒。纷纷前来采购,一时间门庭若市,车水马龙。陈子仪从前身在朝野,不知生意为何,现在也学会了很多,经商之道,不亚于朝堂之上尔虞我诈。
苏祁偶然听闻民间有酒肆名归音,这里的酒让人一见钟情,不择二家。他想着皇后也是爱酒之人,或许会喜欢。
宫中的酒太过单一,他也着实是厌了,差人在酒肆买了一百坛封入地窖,取出一坛和皇后共饮。
到了皇后寝宫,那人懒怠的很,竟是刚刚梳妆完毕。见人来了,行了礼,就坐下了。
“陛下怎么有空过来,这一大早的。”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阿祁,我带来了你喜欢的东西。”
太监别过脸去,识趣的带上了房门。
“哦?我喜欢的?”女子垂眸思索片刻,忽地嗅到一阵酒香。
“是酒?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都被你看出来,城中新开了一家归音酒肆,这是他们家的招牌酒。”
他将酒放在桌子上,开了封,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她一时红了眼眶,这酒,是他来了吗?
归音,归心,她那时一句戏言,他竟记到了如今,是要提醒她吗?
苏祁看她眼圈红红的,慌了手脚,“这酒不合胃口?那我下次就不买了。”
“阿祁你尝尝,这酒很好的,要是下次有机会,你带我去见见这酿酒人可好?”婉笑着道。
他的面色稍霁,“你要是想。随时都可以见。”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酒有淡淡的忧伤,扯不开的愁绪,或许是种错觉,他笑了笑,可能是喝多了。
“阿祁,我要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她笑着说,红扑扑的脸显了几分醉意,她捏着他的脸。嘿嘿的傻笑着。
苏祁掰开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他轻轻的将人抱上了床,那人还在唤他。
“阿祁,遇见你,真好。”
他的心跟着软了,她从未如此这般直白的说爱他,他将人紧紧抱住,感受她的温度。
“阿,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无论发生什么。”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却霸着他不肯松手。似乎是怕他离开,就再也找不到了。
苏祁宠溺的看着她,本以为她不会醉,原来也是易醉的。他却不知,她尝到那坛酒的时候,有多害怕和担忧,会措手不及,失去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