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知道这是不对的。
它的道路发生了些偏移,它……爱上了一只凤凰。它不能,这也是不应该发生的。
它们这个种族爱上一个生灵是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问它……没试过怎么会知道?
它当然知道,这是与它共生的另一半命魂告诉它的,是忠告也是警告。
是的,不错。梧桐灵树生来也只有半魂,剩余一半魂要修行待一定的时机才会完全饲育出来。在此之前,梧桐灵树的魂也都是不完整的。
这世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生灵体系。每一种生灵都有着其特质和已定的上升道路。而这世上是最奇妙,拥有最大潜力的却恰恰不是那些强大的种族,反而是各方面都可以称得上弱小的人族。
人族拥有着堪称最为丰富的情感体系和感知认知系统。他们生来便能感知七情六欲,尽管生命比大部分生灵都要短暂,但在他们有限的生命里便能度过一套完整的“生老病死爱恨怨憎”。
他们短暂的一辈子甚至可能比那些活几千年几万年的生灵还要精彩。
不过也仅限于他们。修真界大部分生灵的生命都贫瘠乏缺,除了修炼就是修炼,波折少得可怜,甚至因为无法体验情欲也无法融入到精彩广阔的世界。
大部分生灵都与梧桐灵树一样,生长期就十分漫长缓慢,通晓世间真理的节点也无限延长,因而在极漫长的生命中他们会习惯性感到乏味和无聊。
因而就出现了妖族精怪类都往人类世界迁移这样的奇异事。让他们垂涎的当然不仅仅是人类鲜嫩的肉身,而是人族社会的精彩。
只是就连妖族这样无比强悍,出了名冷血狡诈的种族都常常会在人族手上吃亏,更别说其余更加不通人事迟钝的种族。
因而百族但凡有智慧的族类都会在教育幼崽之事带上各种例子,以警告他们小心人族,同时也得小心人族最惯用的欺骗伎俩——名为“爱”的背叛。
传闻许许多多强悍的大妖都是因为所谓的“爱”失去了生命。这也让不少根本不通此事的生灵对这种情感产生恐惧,亦对传闻盛产这种迷惑人的情感的地方生出恐惧。
不过对于一株树来说,以上各种操作还是太过于困难了些,毕竟它们既不能随意离开驻扎之地,以这种形态也不大可能产生什么不一样的故事。梧桐灵树按说也是没有这个烦恼才是,它们的道路早就定好了了,一条宽敞明亮却又命中注定的固定道路。
然梧桐灵树却偏偏有这么一桩往事。
传闻最先一代梧桐灵树在人间修行,当时的他们还没有这么完整的修行体系,一切都是靠各代先祖一点一点组织拼砌出来的。
先代梧桐树修成得到飞升只花了七万年的世间,比之如今的梧桐灵树后代缩短了接近一半。
但这位祖先的经历却着实不那么美好。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情情爱爱那套东西罢了。
不知是不在意了还是太在意了,关于那场风月往事,它甚至没有留下具体的只言片语,只留下了告戒后代千万不要尝试去爱上一个另一个生灵,否则必将受千般苦头。
而梧桐归属于梧桐灵树一族,自然也是听过这场告戒,这么多年它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另一个生灵的可能。
但它又能怎么办?当它发现时,木已成舟,一切也都收不回来了。
这时梧桐它才发现,原来那些曾经折损于“爱欲”之下的大妖便是败落在这样一种奇异的情感之下。
毫无抵抗之力,在这种情感的作用之下,它甚至起不来抵御之心,便成为了爱的俘虏。
也是这是梧桐才发现,让自己曾经高兴的对方为他它起的这个名字成了困囿它的枷锁之一。
梧桐灵树有过挣扎,也曾想过断戒这一段情感。因为不论是传承记忆,还是验证自身存在的命魂都在警告它,一切都没有好结果的,它会后悔的,它也知道……但这何其难也。
它痴痴地看向那斑斓的背影,看向他休憩时舒展眉眼,看向他那深深眼眸下藏着的忧郁和深刻入骨的……爱恋。
梧桐灵树便知道,自己还未开始的爱恋便就此无望的终焉。
因为它所爱着的这个美丽的生灵却是爱着另一个存在。一个它不认识也注定不可能知道的存在。
梧桐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也终于只能躲在暗处尝尽摧肝裂胆痛楚的滋味。因为它知道自己至始至终都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立场。
往后的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同,尽管它的感情已经不一样了,但梧桐至始至终都只敢躲在暗处默默地注视。
偶尔迎来对方,听一曲清风,伴一段凤鸣,时不时交流外边的往事。好似什么都没有变,但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梧桐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然而它终归还是等来了命运的诅咒。
——不要尝试爱上另一个生灵。
活过七万年的梧桐爱上了一个生灵,然后它又失去了对方。毫无预兆,那般突然,就这样失去了,它甚至都没有感觉到清晰的痛楚——因为它因为爱生出来的一颗心已经在那一刻死去了。
最后的最后它才等来一根染血的羽毛跟一具冰冷的尸体。
太痛了,明明死去的并不是它。梧桐却觉得自己连同死去的心也仿佛随同那具身躯一起枯萎,走向死亡。
然在这种似是撕裂神魂和身躯的痛苦中,梧桐却没有立马死去——它催生出了另一半的神魂,完整的神魂。这本该在它十万年时才能完成的事,最终却以这样的方式结果。
——不要尝试爱上另一个生灵,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果然……没什么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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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青年疲惫的声音带着惊异。
“这株灵树要死了?”
“恐怕是。”
“修行不易,明明已经走到了这里了啊。”另一人似乎有些无奈,仿佛意有所指。
“唉,不说别人,我们自己也……可要送它一程?”
“不不不——”
“或许可以……帮你一把?不过可能就需要你睡上很长一段时间了。”青年抚摸着干涸的树皮,目光悠远,似乎在对什么人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