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云霄离开的马智并没有飞的太远,毕竟他体型庞大,遁术又声势浩大,很容易扰民。
遂待到没有乌云遮蔽,他便找了个隐蔽的山脚稳稳落下。
落脚的山脚处已没有太白山上那么凄清阴冷,霏霏细雨也已远去,阳光透云普照而下,竟有一片绚烂天光。
马智遥望着光束发呆,迟钝而木纳的问青藤。
“去哪……”
坐在他肩头的青藤也没着急回答他,她摘了脸上的獠牙面具,小狗儿一样将头摇成拨浪鼓,甩掉一头的雨水后,又将额头湿漉漉的碎发一股脑儿的全粘到后头。
她亦是眯着眼睛观赏光束,深深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只是与马智的面无表情不同,此刻的她,笑的异常灿烂。
“去喝杯小酒吧,”她拍了拍马智的肩膀,小手一指前头的村落,嘟囔着抱怨,“这雨淋的我浑身泛冷。”
马智侧首看了她一眼,缓慢的摇了摇头。
“小……不宜喝……”
青藤托腮想了想那烈酒入喉得火辣味儿,颇为同意的点了点头,暗骂自己为何如此想不开,竟要自己找去遭这份罪。
“那就姜茶吧。”青藤低头与马智对视了一眼,无需多言便一拍即合。
马智略微颔首,将青藤有些滑下来的身体往肩膀上颠了颠,带着她继续上路了。
他们二人的形象很朴实,没了罩面的獠牙面具,扎着两个小辫子的青藤更像是坐在父亲肩膀上出来玩儿耍的稚童。
只是这样两个朴实无华的形象,却移动的非常迅速,几乎路人只能看到一个静止不动的马智,再下一秒,他们二人便消失在整条街的尽头,愣是没在任何行人眼里留下印象。
他们落脚的山脚处离中心街道还十分遥远,但用马智催动内力的脚程,仅仅用了二十息就到了中心街道的糖水铺子。
青藤兴致冲冲的从马智肩膀上一跃而下,连蹦带跳的上了二楼后,直接就在一处靠窗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
“小二,来两碗热姜茶,加两勺红糖再加一份糯米小圆子。”
“好嘞!”
小儿麻溜的吆喝了一声,一甩肩膀上的抹布就准备下楼去布置。
只是在他跨入楼梯间的那一刻,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搭在楼梯扶手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二抬头一瞧,待见了马智魁梧粗狂的模样后当下就吓得脚软,他颤颤巍巍的退后了两步,双手紧张的捏着胸前的抹布问道。
“大……大爷?还……还有何吩咐?……”
马智见他害怕,停顿一息后便收回了自己手臂。有礼的颔首说道。
“一碗……再一壶……梅子酒…,”
小二一愣,脑子里闹不明白他要的到底是一碗还是一壶,但若是要他再问,他又没了那个胆。遂他呆呆的看了马智良久,吞咽下一口唾沫应道。
“好……好嘞……”
应下一声后的小二拔腿就跑,许是怕惹上麻烦,青藤的糖水一下就到,竟是给的比别的早到的客官儿们上的还要快。
青藤笑眼咪咪的捧着眼前的茶碗,撅着嘴巴吹上头溢出来的热气。
“呼~呼呼~~”
她鼓着腮帮子吹热气的模样很是可爱,白烟袅袅腾腾的,衬着她脑袋上扎着的两个小球,竟真有几分天真无邪。
一直悄然跟在他们身后的迟谓抬头瞥了一眼窗框内的青藤,一时间有几分错愕,随后他掩埋下眸子里的寒星渣子,从人流里旋身一跃而上,立定在糖水铺子楼顶。
他的此番举动吸引来诸多路人的目光,令习惯了影子一般游走的迟谓略有不适,他斜眼瞪开那些好事闲人,翻身而下,坐到了青藤那桌的窗框上。
忽然误入的熟人令青藤不由放下糖水碗,抬起脑袋懵里懵懂的看向他,毕竟说熟也尚且不熟,唐突相见不知从何问起,心里只盼着与他对上眼神,让他主动交代一番。
只是青藤看了他良久,看的她眼睛都快要干了,却不见他说半句话,只是沉默的将单腿架在木窗框上,膝盖横卧着一把剑,眺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瞧着那番模样,真真像是只来这里看风景一般。
迟谓一时被她看的有些尴尬,绕是再厚脸皮的人,被一个小姑娘家一瞬不瞬的盯着看,也不免面颊发烫。
遂他咳嗽了一声,企图由此开口,只是他向来独来独往,一向沉默寡言,即使说话,也带了七分疏远。
“多谢”
他的声音宛若腊月里含着冰渣子的泉水,疏离中含着几分空灵,竟煞是好听。
捧着糖水碗的青藤不由抬起头,疑惑的看向他。
“谢我做什么?”
坐在对面的马智亦是迟钝的转动头颅,有些戒备的凝视他。
迟谓感受到马智带给他的压迫感,略皱起眉头,心中顿生去意,一时没再说话。只是他此番跟了他们许久,若是就此离去,也难免不甘。
遂他酝酿了良久,久到青藤都以为他不会在开口的时候,他又突然问道。
“逃出熔炉的话,可以向小王爷许一个愿望。你许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青藤不由眯起眼睛,且不说此话前言不搭后语,光只是这个问题,便有让她们暴露身份的危险。
但她并没有生气,毕竟迟谓凶名远扬,能不招惹,她还是不想招惹的,遂她歪着脑袋甜甜的笑道。
“这是我的秘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迟谓闻言不由轻笑,又觉得青藤所言理所应当。
“也是。”
迟谓说完此话,气氛又一时沉默。
青藤捂着糖水碗的指尖不由一紧,心中一时打不准迟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万没料到迟谓竟如此爽快的就放弃追问了,就好似他本就随口一问那般,让青藤生出一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感。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要重新找着不尴尬的话题再次愉快的开始聊天的时候,眺望着远方车水马龙出神的迟谓,竟再度开口突兀的说道。
“我曾有一个师姐,”
迟谓眺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向来锐利的眼眸一时间有些失焦。
“是她把我从雪地里捡回来,救了我一条命。”
说到这里,迟谓停了一顿,绵长的吐纳了一口气之后才接着说道。
“可我并不感激她救我,甚至有些恨她,毕竟人死了就死了…人死一捧灰,便不用受这些人间疾苦,看那些世间险恶。”
青藤捧着汤碗的手一顿,一脸莫名其妙的看向他。
“那你还真是不知好歹,照你这么说,世上十之八九的人都不必再活了。”
青藤抬手指向路上那些来来回回连脸面都记不住的路人甲乙丙丁说道。
“人活在这世道上,自然是要酸甜苦辣咸都吃上一吃的,不然若是没吃过那苦,再怎么甜的日子也未必觉得出甜来。”
迟谓闻言不由失笑,坐立在窗框上侧首睥睨而下,“那若是有些人,一辈子都泡在苦汤里,没尝过一点甜呢?那他还要感谢上苍赐给他的苦难吗?”
青藤咂了一口碗里的姜茶,不由被辣的皱起眉头。
“怎么会没有甜呢?”
涩辣之后的甘甜又令青藤馋足的舔了一圈嘴唇,笑眯着眼睛说道。
“只是甜的在后头而已,你难道不会期待吗?”
迟谓握着剑的手骤然捏紧,锐利的眼眸扫过青藤的笑颜后冷淡的回道。
“不期待,也不想要。”
他抬手对不远处的店小二抛去几枚铜板,喝了一声“苦丁茶”后又缓和了语气说道。
“甜这种东西,都是别人给的,有给就有取,未必还得起。就像我那个傻透顶的师姐,被人卖了,还乐呵呵的帮别人数钱。
自以为自己所做的所有奉献都感天动地,却想不到她做出这些选择,其实都是别人的步步为营。”
青藤闻言觉得他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偏激,即便她不认识这个迟谓口中的师姐,也不免为她愤懑不平。
“你可以独善其身,但你不能蔑视别人的善良!”
迟谓闻言不由冷笑出声。
善良,这是一个多么美好而遥远的词汇……
而正是这个美好的词汇,让他在苦涩生活里回忆起来,更令他难以承受痛苦。
迟谓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口有针扎一样的疼,疼的他好像坠入冰窖。
但他什么都不会去做,也不会去反抗这股痛楚。对他而言这样的痛苦就是一记良药,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他,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能对任何人善良。
“她是很善良”迟谓微垂下眼眸,“你说的没错,错不在她,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被他利用,被当作货物一样交换给别人,最后被当作炉鼎…用自己的善良,把自己弄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炉鼎,正是这江湖里对被吸食内力的俘虏的统称……这样的一类人,一般不是被榨干精力气血而亡,就是落得个终身残疾、潦倒抛弃………
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青藤脑中不由想起那个由炉鼎变为修炼邪功主体的孟霁阳,恍然想起最后一剑是突然窜出的迟谓刺的!
所以他的道谢是因为!
“你许的愿望,是找到那个害死你师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