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记得
星离记起第一次佛祖对自己的惩罚。
那日,月崂又去小筑厮混,无意中讲起自己梦中情境。把一同坐在树下听他讲故事的星离和染染都逗得花枝乱颤,亘古岂有男子化身孕妇做胎梦的道理?
月崂却一本正经,道:“司眠,好司眠,你不是可以进我梦中吗?你可以进去看看,告诉这个小妮是不是真的。”
星离摇头:“我从不去他人梦境,这是司眠使的禁职。”
“你不是通天本事嘛,连佛祖梦境都可以进得?”
“只是佛祖脑中万年事繁,偶尔差我进去梳理罢了。”
“还需差遣?不是想进就进?”
“倒也不需要差遣。”星离没有防备,只说:“佛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然是我有分寸。”
“很厉害嘛你!受我一拜。”
“何苦来哉?还要拜上一拜,难不成要求姐姐办事不成?”染染插嘴,嘲笑鞠躬作揖的张月崂。
“是是是,凡事都是我求她。”月崂牢骚。
“哪有,你若有事,我也信手就做了,几时让你求过?”星离耻笑他。
“那你去佛祖梦中的时侯,捎带帮我看一下啦,为什么我会有胎梦?”张月崂话一说完,也不等星离拒绝,又把梦中情境附在她耳边讲了一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孔星离要还是没听清,他才不信呢。
只要她听进去了,入梦的时侯一定是会有意无意检视的,到时候,就不愁她没有半句泄露。
事实上,张月崂这个算盘,是真的打响了。
孔星离果真在梳理日常过往的时侯,真的看见了他的母亲。而且真的透露了一句:“问遥城有一个女子,仿佛是你的母亲。”
流连过久,直到被佛祖发现,
“是。”月崂沉声。
他承认了。
“听见了吗?他就是利用你!”染染的猜想被印证,不由得激动起来。
“听见了。”星离弱弱的回了一句,仿佛根本承受不起这个结论。
星离走到月崂身边,从来没有走得那么近,抬起头来,眼睛正好与他的嘴唇平行。
“你粘着我,就是为了让我去佛祖的梦境中替你找到答案,对吗?”星离的声音小得听不见。
月崂坦白地说:“是。”
“有解释吗?”
……
“没有?”
“好。”
星离折身就走。月崂一把抓住她,她回过头来,眼睛里没有泪水。
月崂松开了手。她并不很伤心。月崂心里微微一轻。
星离步履沉沉,一路向西。路遇本应在佛祖面前当值的摩伽,知道有事,迎上前去。
摩伽说:“佛祖召你。”
星离明白这下难免了。
进殿,跪下。
“所犯何禁?”
星离无法启齿。
佛祖不语。星离必须回答。众多弟子密密麻麻站在庭上。障音钵。
她忍住羞辱,迟声答道:
“色。”
喝喝喝,佛祖朗声大笑。
这一个瞬间,仿佛无比的漫长。作为一个女孩子,一个佛祖跟前最灵慧的女弟子,忍住所有的羞怯,骄傲,自矜,大庭广众,非要承认那个错误,她的身心遭受了一遍莫名的凌辱,较之被戒尺敲打更甚万倍。
“摩伽,犯此戒者,该当何如?”
摩伽稽首答道:“并无一定之规。”
佛祖亦不威逼:“你自己如何思虑?”
星离咬牙道:“星离自领。”
佛祖不逼,摩伽不追。星离出了殿门,三稽首之后,迅速消失。“破戒犹如远遁清净,忏悔不足以弥补。”
“星离甘愿受罚。”
佛祖笑道:“如何处罚?”此戒甚厉,
“你自己受罚去吧。”“不罚自苦。”
这才有了后面的脱逃下界。
一路上,无数嘲讽的眼睛。还以为佛祖多么喜欢她呢,这不也给赶出来了?
“据说犯的是色戒。”
“哇哦。”“额哟。”
“哪种啊?”
“勾引吗?”
“淫乱?”
“她的侍女也一样,每天都去霁寒宵。”
“每天?”
“每天!”
星离的心第一次陷入巨大的混乱。第一次被人欺骗利用,第一次被众人非议,第一次牵连旁人……
她使劲地摇晃脑袋,想甩开一切的纷扰。可触目所及,都是同情的目光或者嘲笑的声音。天旋地转,乾坤倒置。通月小筑的路上,明显往来的仕女,侍童都比往日多,就如同一条热闹的街市,看热闹的仙人也很多啊。
天上无甚冷淡去处,星离茫然四顾,突然想起了广寒宫,还有它偏殿之后的问遥城。那不就是给自己惹了麻烦的地方吗?星离苦笑,到如今,也只有那儿可以躲一时清静了,但愿仙子能够容留自己一日。
星离闪身飞去了广寒,那里人迹罕至,偏远孤冷,她一路走来,心情还舒畅了些许。
宫门虚掩,皎皎也没有如平日一般在门口瞎张望,估计是被嫦娥给抱去了吧。
素日都会等在门外,扣门礼问。今日心绪烦乱,也顾不得礼法,径自走了进去。
孤零零那棵桂花树下,嫦娥居然眠于石上。星离好奇地赶上前去,微声呼唤:“仙子?”
却见仙子面色酡红,一副醉态,甚是动人。
星离伸手一扶,仙子却是朦胧中不肯,此时霜冷露重,她寻思得喊过皎皎来,一起搀扶进去才好。
便是悄悄放稳仙子,步入内廷去找皎皎。
刚进内院大门,便听见里面有皎皎嘻嘻笑声。
星离心忖:怕是连她也灌醉了。
自己来得真是刚刚好,正好收拾这个乱摊子。她摇摇头往里走,推门而入,眼前正是愕然回头,瞪大眼睛望着她的皎皎兔子,她脸上并没有醉意,唯有一副欢喜被撞破的样子,而她手下,正在盘剥着一个男子。
星离急速撤身,反手阖门之后,闭目止息。心中如云海起伏。
张月崂!
衣履凌乱,醉意浓重,嘴中呢喃,分明登徒浪子,情场圣手……
孔星离的脑子里面嗡嗡作响,如同寺庙钟声撞击不止。
孔星离,你识人不明,心思匮乏,愚顽蠢钝,有何面目再伴佛祖左右,佛门净土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罢了罢了,此处真是来得好,来得干脆利落,从此以后,就当从未见过这个人,也从未有过半点瓜葛。
天庭既然无法寄身,那就只有去往陌生的人间了。不管前路如何,总比在此,日日遭人羞辱笑话要好。
一念及此,立刻决意下凡。虽无差遣凭证,但凭她若干年的道行,闪身出门下界并不太难。
于是云烟一卷,顷刻翻覆下界。
这才有了和王雨生的渊源与张月崂的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