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都知公主即将选婿,不少人暗自揣度,于是就有些风传流出宫禁。王家不免患得患失,有些惶惶。
半月后,皇上将王方瑞召进宫中,王方瑞心下暗想,最近朝中并无大事,缘何召进内廷?心中惴惴不安,只好硬起头皮去应对。
赐座后,皇帝直接问王方瑞:“卿家四子着实出息,不知可否婚配?”
王方瑞一听,果是此事。只有如实回答:“犬子自小有婚约在身,只是前些日子功业未就,尚未迎娶。”
皇上却笑了:“成家,立业,自古使然。如若孩子们没有什么意见,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应该替他们操办一下!”
王丞相轻轻陪笑,“额”了一下。
皇上说:“我家崇阳,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了。”王方瑞的心上绞出一把汗来,心想,苏兄,我要如何才能对得住你?
“爱卿看司空柳醇柳爱卿家的二公子,柳轻烟如何?”
啊?王方瑞一时惊诧。他却不知道皇帝也有几分尴尬来着,他其实想说:我倒是看中你家儿子的,就是皇后和章延都来替崇阳请说,当爹我也难啊!
好在王方瑞多年追随,很快明白过来,赶紧说道:“柳家门风谨严,柳公子才名外露,自是上佳的人选!”
皇上颔首。果然多年老臣,很上路啊,一点都不让自己为难。
“那此事就由爱卿你督办,替朕的崇阳安排妥当!务比风光无匹,定要公主开心为上!”一听这口气,平日里就没有少疼这个小女儿,王方瑞赶紧应声:
“臣定当竭力!”
私底下,君臣二人都暗自长出一口气。王方瑞下定心思,回去就给苏家修书,商量婚姻大事。
皇帝这番,定不是只为托付操办公主婚事,也是希望自家依诺娶亲,让他在朝堂内外不至于有君言儿戏、私生变卦之嫌。为官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自己如若不把四小子的婚事给办了,总会落同僚一些话柄,到时候对君上对自己都没有一点好处。朝堂之上,为一点小事就引起皇上不满,觉得你不会办事,那是大忌!
正德年间,皇上一旨诏书,最心爱的崇阳公主下嫁司空府二子柳轻烟,大建公主府,真真风光无限。
下月,丞相府远迎新妇,上上下下喜气洋洋。一众朝臣都来贺喜:王大人不拘民俗,诚信践诺,真是世人楷模榜样啊诸如此类!
张月崂看着自己牵的两条红线圆圆满满,一时百无聊赖。原来做红娘,也就是动动小手指啊!煞是无趣!
人间转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安魂珠和那个……哼,捉住你,打死你!
相当无聊啊。
他只有悻悻地折回天庭交差,然后翘起脚来睡大觉。想来,自星离走后,他已经蔫了好久了!
这一梦就是无限梦境,梦中星离最后说与他听的那句话,让他辗转反侧,心悸不已!醒来也总是恼怒,这个小妮子,真是擅长诛心啊!
此种烦恼,直到有一天,梦见自己的人间好兄弟王雨生和一首判命词,才猛然被抛诸脑后。这首词是这样写的:
柳絮青丝弄晴柔,风烟缕成愁。
梧桐未雨,梨花曝雪,大半春休。
如今回忆上心留,旧梦锁清秋。
相思只落:凤凰枝上,日日眉头。
王雨生给月崂托了一个梦,梦里情形恍恍惚惚,唯一记得清晰的就是王雨生闲作的这首《一剪梅》。月崂心有侧侧,睡梦中颇不安稳,何况耳边还一直有个慕梨子在聒噪。
“月仙,您去看看可好?”小童慕梨愁眉不展,坐在床脚,絮絮哀求,“咱家庙门都要被王家少夫人踏平了。”
月崂侧身而卧,被他吵惹得心烦意乱,也不转身,恨恨答曰:“梨子,你仔细日日喧扰,小心我红线锞金丝,绑了你的脚踝,撵下凡尘受苦!”
谁不知道这个红线是妙,锞了金丝就是人间至苦啊!
慕梨吃吓,顿时噤声,喏喏着便悄悄起身,蹑手镊脚往外退。毕竟是稚幼小仙,调皮得紧,临了还是摸了一把床沿,急急掀了月崂的锦被,露出月仙的脚在外面受凉,自己嬉皮笑脸慌促促逃了。
月崂愤而翻身,套上靴子,嘟囔着“一刻也不能清净!非要我扯了你的仙根,你才舒服是吧!”顺手拿出“花月宝鉴”,看看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敢来自己耳边日日絮叨。
这一看不要紧,宝鉴上书:文曲星堕,子夭妻停命自殒。
等等,这是王雨生的命批?儿子夭折,妻子跟人跑了……自己还死了?
不行不行不行,张月崂一阵慌乱,王雨生不能死!上次他吹青玉夹,说他儿子出生了来报喜,自己都懒在梦中,没有去送礼呢,怎么一眼没见,父子两个都遭了厄运?
再有,停妻?自己在人间亲自系上的红绳,里面没有锞金丝啊,怎么断的这么离奇?
非得下去看看了。
记得那日红烛之下,王雨生是相当清醒地走进洞房。
虽然喜事大办,雨生在人前是兴高采烈的,月崂端着酒也感受到了他的满心欢喜。
只是这人多年来养成的端直持重的秉性一时褪不了,愣是把持着自己,断不肯让他张月崂把自己灌醉,失了王家子侄的风范气度。自己只好退在一边,和带来人间游玩的慕梨喝酒吃菜。
那边洞房里,有丫头婆子红眉臊眼操持着,把合卺酒领着俩新人喝了,随即全都识相地退了出去。
原本要听墙角的丫头小厮也是知道四少爷的端正脾气,乖乖地退出了院子,远远地伺候着。
月崂一看大家退了出来,就落在院子里赶紧念了一通月老宝诰以示祝福。最后还不小心瞄到一眼新娘的样子,呀,今日更胜过那日钱塘一睹,新妇仙人儿一般,比起自己的那七个仙女姐姐也是不差,果然是文曲星家的大喜事,上天硬是给了面儿啊。
他,然后就一缕轻烟闪出了院子,同时清清晰晰地听见了身后新娘子苏端端的一声轻俏软哝的笑声,满意地离开了。
在月崂看来,人世间的爱情来得够简单: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果然便是上上之选啊。
殊料,这才三日(人间倒是过了三年),便被慕梨子这个小妖童日日聒噪:月老树异动,王家四子的命批凶险,即刻就将痛失爱子,王家少夫人也由公公操持改嫁他人,王涟王雨生疯魔,半年后将溘然长逝。
文曲星公莫不是疯了!死生有命,他这个倒不是最惊讶,就是看不懂为啥把自家辛苦娶回来的媳妇嫁出去?王雨生倒是遇见什么事情了你这个憨货。
翻身下坛,飞向人间。慕梨追在后面一阵大喊:“主儿,您且多多上心啊,咱可是喝过人家的喜酒的啊!”
慕梨这个小家伙,真真的是好收买,一顿酒就把他的心给拿走了。
这一喊,却让栖在云头的张月崂乖乖拿出了花月宝鉴。内中演绎了二人新婚到断弦的一幕幕,看得月崂心思昏沉。
二人新婚之夜,新郎挑开新妇的盖头,一张明妍俊俏的小脸笑吟吟展现在眼前。
新妇苏端端,钱塘苏家小五儿,深得父亲喜爱,十七出嫁,对方宰相之家、世交之子、正娶明媒,惹得无数人艳羡。
雨生每年都听得从钱塘带过来的讯息,多是讲的端端姑娘的趣事,心中也是暗自期待。近年来哥哥们都相继娶亲生子,偏他一心功名。如今功名加身,又兼那日母亲给他看了端端近年画像,柳眉杏眼,红唇点点,从未女色近身的雨生小哥哥,不免对这新妇很有几分盼望,此刻,活生生明艳艳的女孩在他跟前冲他笑,他开心不已,只是面皮上还是紧紧的。
“雨生哥哥!”端端娇羞地喊了一句。
“嗯。”王雨生拘谨地应了一句。
“我们以后就是夫妇啦!”端端咯咯地笑了起来。
雨生心下纳闷,这有什么好笑的。
端端却大大方方地伸过来两只小手,环腰把他一抱,整个人乖乖地贴将过来。
雨生身上感觉到一阵从未体验过的温软,心下一阵莫名激颤,脑袋却只晓得如拨浪鼓般摇,不可以不可以。
端端仰起头来,呵气如兰,笑眼痴痴,看着自己的雨生哥哥,一派天真亲昵,“什么不可以?”。
小嘴磕碰着雨生的下巴颏,那一丢丢短短的胡茬根儿,惹得她一阵痒痒,叽咯乱笑。
雨生心中渐渐由紧张陌生变成了自然喜欢,可是也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念头,奇奇怪怪:这小娘子,怎么如此不“持重”,倒像是不该叫苏端端,应该叫苏闹闹。
心里还没有思虑清楚呢,小娘子已经松手。她乖乖在一边把礼服褪了,穿着个粉色内扣,不经意的时候,藏在里面的小腿露出一小截,白得让人一阵晕眩,雨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眼睛使劲闭了起来。
恰是家教甚严,没有去过什么青楼红楼的劳什子地方,无意听来的一鳞半爪化作一知半解,此时就如同一只蚂蚁,悄悄爬上心头,弄得他左右不是。
端端见他眉头故意紧锁的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真是讨人喜欢的小哥哥啊,小丫头虽得了婆子们的教诲,但毕竟幼稚,她不由得胆子松了下来,挨着心下慌乱、外表也只见淡淡欢喜的王雨生,箍着这个念叨了好些年的小哥哥的脖子,睁大了漂亮的大眼睛,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