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萨这一下就坐在霁寒宵的台阶上,久久站不起来。
“班师朝!”
突然一个声音叫醒了他,敖萨一下就仰起了头。
眼前之人,蓦然却是那个千年之前天天说不行不肯你不要想得美的堂堂月仙。
敖萨又毫无希望地低下头去。
“我就说嘛,那个立于天庭的竖子,怎么会是龙王?望之便不似龙君。”
敖萨苦笑,“被月仙看出来了?敖萨死罪,还望月仙高抬贵手,不要说出去!”
“我没那个闲功夫。你冒大不讳溜了出来,是为何事?”
敖萨想说,我自然是为了雪儿而来。转念又想到人家女孩都已经不认识自己,顿时又伤心又羞涩,无地自容,还是不提罢了。
“我,我来……”
“你来我霁寒宵,应该是为了自己的姻缘大事吧!”月崂看见眼前这个等在这里的年轻人,仿佛见到那个天天往通月小筑跑的自己,心中突地就释然了,主动开口提到这件事。
“额,月仙所言不差。”
“那进来吧!”月崂在敖萨面前,少有的大方。
敖萨跟了进来,立在树下,却不再往里面走。
“你见过雪儿了吗?”月崂随口问道。
敖萨一听雪儿的名字,眼前一黑,只浮现出她那陌生的眼神,从前的黏腻柔软都不复存在。
月崂见他不做声,只当他是没有见着,便喊了一个童子:
“去把公主喊来,说有她幼时小友来找,她肯定高兴!”
童子依言下去。
敖萨却紧张起来:
“月仙,我只有一事相求,月仙答应了我便立刻要走。”
月崂只道是他要赶回去替换那个影子,满口应允:“什么事?你随便提。”
“我既来得月仙宫中,到底也想求一段好的姻缘,请月仙也给我系一条红绳,保佑小生一生姻缘美满,能够再见心上人。”
月崂哈哈大笑,“你身上不是有一条了么?何需我系?”
“月仙这是答应了?”
“姻缘本天定,你既然身上都有了红线,我有什么不好成全的。”月崂微笑。
“那谢过月仙,我这就系好!”
只见那敖萨解开自己脖颈处的盘扣,小心地从内衣里面取下那龙行玉坠。月崂以为这是当场要给他一个信物,心里还在琢磨着我也是做大人的,该给他一个什么见面礼呢?
却骤然见他扯下了玉坠的红绳,仰起头来,找了一个小小的空隙,将那红线系到了树上去。妥帖之后,收起了自己的龙行玉坠,神色凄楚地说道:“敖萨谢过月仙,就此告辞!”
哎,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个意思?那根红线明明是雪儿给了你的,你此刻却旁系于此,再求我赐一段好姻缘,这是变相地“退婚”吗?
“龙王,稍等!”
敖萨停下脚步,从来月崂都是叫他阿朝或者班师朝,别说龙王了,就连敖萨也不爱叫,今日叫得这么隆重,这是怎么了?
“月仙有何吩咐?”
月崂把人叫住后,又觉这事不好开口,你能直通通地去问人家:喂,你怎么又不想我家女儿了?巴巴地哭着求着的那个人哪里去了?他停着想了几秒,又摆摆手道:
“没事!好走!”
敖萨无心拜别,只剩一路伤心。
“大王!我们还以为要去霁寒宵跟你碰面呢!”冷不丁两个人拦住了他的路,正是邬郎中和陈小宝。二人被乌玉珠派了来跟着敖萨,一个为他身体的缘故,一个为了随时听他差遣,这不,刚进南天门那陈小宝就被他指使着做了替身。
此刻,朝会已散。陈小宝喜滋滋地对敖萨说:
“大王,我全都应付下来了,没有出一点错!”
“好,回去犒赏你!”敖萨敷衍道。
“哼哼,他还给您做下了一桩好事呢?”郎中冷哼!
“好事?”
“对!”小宝一拍胸口,分外骄傲地说:“我既然替您站了那个位置,就要抓住这一面的机会,替你把大事办了!”
“大事?把钱塘的家门给玉帝报了?”敖萨笑了。
小宝自豪地摇了摇头,神神秘秘地说:
“我替大王您——求了亲!”
“求了亲!”敖萨失神地笑道:“连你也知道我想求亲!”
“整个龙宫谁不知道啊!”小宝耻笑道。
“什么?求亲!”敖萨突然回过味来。“你在朝会上……”
“老臣拉都拉不住他!”邬郎中着急地撇清。
“拉我做什么!我言辞恳切,玉帝都感动了,当时便允了!”
“允了?你求了哪家仙姝?”敖萨急了起来。求取之事,如此唐突,且不是自己意中人,眼见又是麻烦一桩!
“我还敢求哪家啊?月仙张家啊!我们的雪儿妹妹啊!你若是娶了她,大王,我可就是您的大舅子啦,平时可不能连打带推的对我了啊!”陈小宝笑得特别狡黠,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啊!
雪儿!
玉帝都允了。
敖萨此时本应该高兴坏了的。
可惜,这有什么意思呢?雪儿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心中只记得陈小宝。
敖萨幽怨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宝,想来这姻缘既然是他求的,难道真的误打误撞,缘分如此嘛?自己百般诚心,却还是如此阴错阳差?
敖萨垂头丧气,玉帝允了,那这事该如何?八台鱼龙大轿抬回家去?雪儿会开心吗?
“大王,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怪小的越俎代庖了?”
“不,不怪你!怪我没这个福气。”
“怎么了?”小宝一副直通通的肠子:“月仙那边又还是不同意?”
“月仙倒比从前和气了。”
“那是什么?是大王您这些年不想雪儿了,小的们猜错了求错了?”小宝一慌。
“是雪儿不认识我了!”敖萨说这话的时候,听得人都有点可怜他,他无助地看着自己的两个手下。
小宝说:“啊?那这亲求来了有什么意思?”这二人并没有乌玉珠那么大主意,于是主仆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张,落寞地回了驿馆。
一到驿馆门前,却见挡了一个紫衣女郎,正是龙宫未来的女主人——张明雪。
“请问谁是钱塘龙王?”她找上门来,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依旧清亮干净。
此刻换回了装束的敖萨,龙袍加身,站在那里,赤焰晃晃,他在一瞬间还抱有一丝幻想,以期雪儿能最后认出自己来,来个皆大欢喜。
陈小宝冲她努努嘴,示意她看中间这位。
“你就是?”明雪一看他的气派,也大概了然了,端起手来,行了一个礼,平和地说道:
“听闻您向玉帝求取了与我的婚姻大事,玉帝也允了。只是我并不想答应,您能否拨冗去玉帝跟前,解除婚约,各自两便。”
“可以。”
敖萨答应得极为痛快,心灰意冷,转身就往天庭走。
“哦!”明雪倒没有料到,只觉得跟吃了个闷棍子一样,怪不舒服的。但是目的已然达到,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于是谦恭礼让地退了回来。
“怎么?他不肯?”月崂问道。
“肯啊!已经往玉帝那里去了!”明雪削着手中的梨花木剑,嘟嘟嘴。
“他肯了?肯与你不缔良缘?”月崂奇了。
“是啊,爹爹你也不信吧?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就答应了。”雪儿有几分气咻咻地:“爹爹,你看我最近是长丑了吗?怎么人家好像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呵呵,小姑娘这点不高兴真的有点没来由。自己虽然不想要人家,却看不得人家无意于自己。要人家万般不肯,争上一顿,才觉得舒服?
月崂不管她,只是心中一片混乱,这事是哪里错了?刚刚敖萨绑了红线去后,他就听内侍来宣,玉帝答应了钱塘龙王的求亲,拟将明雪公主下嫁给龙王为后,询月仙示下。
当时月崂心中一喜,原来这小子走了一条弯路,以为我还是会不肯,故而在我这儿牢牢系下一根红线,再到玉帝那儿去拿面子。
他转身喊来了雪儿,将此事告诉了她,并表示自己也同意。
雪儿却说:“爹爹就肯我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怎么不认识,小时候不是经常一起玩吗?”
“我怎么不记得?”
月崂想着女儿大了,还会害羞了。
“你自己去见见他,不就记得了!”他想取笑她。
“那我去,就会把这婚事退了啊!”
“随你!”月崂只当女孩子害羞。
他反正不管,之前管了也没有什么好处嘛!
哦哟,可到了如今,她真的把婚三言两语给退了。哎!月崂突然生气起来,怎么的,我一个掌管天下姻缘的皎皎月仙,自己的姻缘搞不定就算了,怎么女儿的姻缘也乱成了一团麻呢?
他伸手就把敖萨绑系的红线给摘了下来。
雪儿看了笑道:“爹爹,你怎么乱人姻缘?小心告你渎职!”
“傻丫头,你知道什么?”
“爹爹,我倒是觉得,我看见小宝哥哥了。”明雪抿嘴笑了一下。
“哪个?”
“陈小宝啊,我的凡间大师兄。”
“你在哪里看见的?”
“在那龙王敖萨的身后啊,他看见我的时候,也有点惊讶,但是我们没来得及说话,那龙王好生冷酷,答了‘可以’拔腿就带人走了!”明雪满口的懊恼。
“你记得陈小宝,不记得敖萨?”月崂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敖萨?我为什么要记得他?”雪儿还沉浸在看见陈小宝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父亲的脸色。
月崂心中突然明白了。雪儿深夜失神之症,并没有随着日日参佛治愈。这一千年来,她没有自愈,而是病得更重了。
她刻意地把“班师朝”给忘了!
月崂背上一阵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