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弄巧成拙
“你不远万里奔赴人间,难道不是因为人间美好?”
龙宫大动之后,突然迎来千年难遇的祥和,上下一片欢腾。敖萨坐上龙椅,先生宣告安抚谈及自身安康龙宫自此无恙,再接受水下各路仙将拜贺,又奖赏各路,大赦水下……
一众事物应对下来,刚要来招呼月崂,一众仙女宫娥们蜂拥而上,且歌且舞,围住龙椅上的敖萨,像去镶花边似的。
月崂笑眼旁观,坐怀不乱,只顾喝着自己的小酒。雪儿也不吵不闹,并不似从前非要争着跟阿朝哥哥坐一起,居然老老实实,甚至是有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冷淡坐在一边,给父亲剥花生陪父亲喝酒。
月崂意味深长地看着龙椅上左支右绌的敖萨和冷若冰霜的张明雪。这孩子此时不似亲生母亲慕梨子,倒有几分孔星离的味道,这是为何?
乌玉珠七窍玲珑,端着酒盏过来敬酒。月崂听得舒心,就与他喝了。这一喝不要紧,乌玉珠挤着眼睛套近乎:
“月仙,龙王如今身体无恙,全得公主和月仙的恩惠,不如让雪儿公主留下,他们青梅竹马,咱还是定一门娃娃亲如何?”
“好一个青梅竹马!就这样青梅竹马?”月崂一指高高在上忙于应酬的敖萨,懒懒说道。
“小六染疾千年,从未如今日这般松快啊!”乌玉珠跟听不出张月崂的画外音一般,低低道:“我龙宫虽不似天庭紫苑琼林,却也繁华富庶;小主对先生对公主,一片赤子之心溢于言表,先生为何就百般不肯呢?”
“乌丞相倒是十分心疼这位小主。”月崂只听他前半句。
“他是我看着长大,怎会不疼。老龙王将他托付于我,我自然要竭尽全力。”乌玉珠一下将杯中的酒浆倒入口中。
“忠仆。”月崂举起酒杯揶揄他。
“那是自然。”乌玉珠倒不以为意,只是嘴角就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笑容。
这是笑嘛呢!月崂心觉不妙,眯缝了一下眼睛,觉得眼前突然晃动起来。
“乌玉珠!”
“上仙得罪了。今日之后,月仙就是把老奴拿去杀了,老奴也心喜万分。”
“酒?”月崂起身,步履踉跄起来,用手指着敖萨,敖萨往这边望了过来。
“月仙醉了,月仙醉了!”乌玉珠讪笑着对着远远的敖萨打着哈哈,一边喊人来扶了月崂进去。
月崂怎会任人摆布,他好生气愤,一下便摔了手中的酒盏,砯地一声,清清脆脆。
这酒问题不小,月崂略一咆哮,这酒便行走全身,让他立时身上发软,没了力气。堂堂大仙,居然在此中了他人迷招,月崂心中叫苦不迭,看了雪儿一眼。
这一眼却把他真吓着了,雪儿身边站着大宝小宝,还有邬郎中夫妇二人。那几人哄着雪儿,也不知在与她说些什么,孩子背对着他,呼唤不应!
原来自己父女,一直在被他们这对贼主仆欺瞒哄骗团团转。月崂懊悔自己识人不明,瞎了眼睛,轻易信人!
“敖萨!”他一声怒吼。
在意识丧失之前,脱手而出袖中紫刃,那紫刃三刃俱出,呈金星之状,三向奔突,遇墙轰倒,遇人格杀,瞬间龙宫再次呈现崩塌瘫痪之迹,直到月崂筋松骨软,那紫刃才迅速飞回他的身旁,并不进袖中,只在他周围,铮鸣作响,仿若三位亲信小童,虎视眈眈,护卫着自己的主子。
钱塘龙宫,一片瓦砾狼藉。
乌玉珠早被砸伤,幸而雪儿安然无恙。敖萨驱身到了乌玉珠身旁,大惊问道:“丞相,是你做的?先生如何突然发狂一般?”
“老臣,老臣只想借今日良辰,促成你和公主的娃娃亲事,以保,以保龙王您的安康!以保钱塘的安宁!”乌玉珠老泪纵横,一下就苍老了许多。
“我的伤势已然大好,缘何还需公主在侧以保安康?你怕不是老糊涂了?”敖萨焦躁得说道。
“六儿你伤势大好,但是心伤难愈啊!若雪儿公主一旦离去,小主必是日夜挂念,寝食难安……”
“别说了,我未必如您说的这么不争气……”
“哎,孩子啊,我看着你长大,你一贯性情柔软,若不是这龙冠加身,你是一个多么温柔绵软的孩子我还会不知道吗?”
“别说了!雪儿呢!”
“公主有您的龙鳞,在这水下地宫,你还有什么可担心她的?”
“只是区区一片龙鳞而已。”
“儿啊,那可不是区区一片龙鳞,那是你心口上的护心鳞啊!没了它,咱钱塘可就……”
“不说了。把先生安顿好,雪儿带来我身边。”
月崂大睡三日,醒来发现雪儿没有在身边。二话不说,一把拨开两边伺候他的宫娥,大呼:“乌玉珠,你给我拿命来!”
女侍慌张逃走,马上挑帘子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龙王敖萨。苑内退净了闲杂人等,他一挑衣襟,跪了下来。
月崂还是身子软的,只是伸手揪住他领子,眼底发狠,嘴中迸出两个字:“雪儿!”
“先生休怒!”敖萨语气坦然而平静。“雪儿她在外玩我那一众的兵器呢!”他挥手一拂,宫中楼墙院宇都变透明,一眼就看见雪儿和小宝在一处玩耍。
“你主仆如此,是何居心?”
“怪我心思外露,不懂世故,让老丞相失了心智。他也只是为我着想,擅自主张,我已经捆了他了。”
“捆了他?不应该当场活活打死吗?”月崂并非受不得轻慢,而是栽在这等小儿老朽手中,心有不甘。
“父母亲留下的老臣,阿朝不敢自恃身份,随意打死!”
“那怪不得,他之种种,想来也是你授意的吧。也是,年纪轻轻,即为龙王,杀伐手段,必然是有些!”月崂轻蔑地说道。
敖萨被他说得一噎,不敢做声。
“原本我还想着让雪儿尽兴再归,如今,此刻便请钱塘龙王放行罢!”月崂重重地说了钱塘龙王几个字,算是跟他划清界限。
“先生!”敖萨重重喊到,“先生可否成全师朝,让阿朝跟了您,我们主仆三人就在钱塘小院,收徒讲学耕地度日?或者敖萨脱去这一身赤袍,随月仙上南门,做一个内侍小童,亦可!”
这些日子,尽管事情纷乱,但这个敖萨行为举止从他做班师朝到如今变身小龙王敖萨,他都看得清楚,少年心性,月崂心中并非不为所动,只是他所说种种,做得到,却做不长。于是狠下心说道:
“全无可能!”
敖萨一呆,跌坐在地。俄尔,只好语声冷冷,谦恭地说道:“月仙对敖萨,恩同再造。今后龙宫之于先生,之于雪儿,势为平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日后有事,也是随意差遣……”
“够了,不听。”
敖萨知道,再如何表示,月崂都不会为之所动,下令道:
“来人,喊来雪儿公主,即刻送月仙回程。”
“不要啊!”那被捆仙锁捆住的乌玉珠抢上殿来:“求月仙莫走!月仙一走,我们家……”
“别以为你是小龙崽子,便自以为如何!东海龙王都得随我上下呢!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求我,报答我,却无外是逼我将女儿送给你们!先是软的,如今硬的,你们当我霁寒宵真的好欺负!”说罢便要再次动手。
“不不不,先生!真的没有不敬之意。”敖萨百口莫辩,停了一停,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我钟意雪儿,缘不知从何而起。雪儿妹妹尚且年幼,不足婚配,我只痴望她能同我一起长大,守望于她。如今想来,竟如南柯一梦,实属非分之想,禁忌之思。我亦不明自己为何如此年少不知羞耻,荒唐龌龊。月仙几次三番,婉言拒绝,已经是给了小生无数颜面,日后定当坚律自守,不再轻言。”
敖萨说完,重重地行了一个匍匐之礼,月崂的心才稍稍平复。
“六儿,可是公主也很喜欢你呀!”乌玉珠却很是坚持。“人间多是娃娃姻亲,我们又不会亏待公主,为何诚意恳求,月仙却不遂人愿呢!”
乌玉珠这番护犊子的话彻底惹恼了张月崂:
“放屁!我家孩子被你们看中了就是要随你安排了?你倒是金口玉牙,天上老子了!”
“月仙,丞相,我明白的:雪儿年幼,只当我是兄长。”敖萨摇头,“是我为病多年,心生病态,多有得罪。”
“好了,我也不看这们这些俗世戏码。就此别过!”月崂依旧口气冷淡。“若再强行攀扯,休怪我无情!”
乌玉珠苦笑,这龙宫都塌了一半了,还能如何无情。
见话不投机,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乌玉珠也就无心再做挣扎,而是实实在在地提出了自己心中隐忧:
“月仙,那这支梨花玉步摇,如何处置?”
“普通簪子,随便赏赐给哪个宫娥便是!”
“月仙,这步摇精,能伤人千年,岂是这么容易退却戾气与恶意的?此刻它纹丝不动,怕是内里另有乾坤,日后必有妖孽呀!”
“那就给我吧,我来处置。”
乌玉珠看了一眼敖萨,敖萨说:“听先生的吧!”乌玉珠便将收在手中的梨花玉步摇,双手奉上。
月崂收入广袖,一步跨出,到了外面光庭院中,呼喊雪儿。
“月仙且慢!容我跟妹妹再说一两句话可好!”
月崂止步,没再言语。
“雪儿,你以后会记得哥哥吗?”敖萨将奔跑过来的雪儿扶住,用手轻轻给她把额头上的汗水拭去。
“要像背书那种记吗?”雪儿喘着气,歪着脑袋问道。
“不用,只要……只要像每天早上起床了就来掀哥哥被子那种记得。”
“哦,是玩是嘛,玩我就最记得了!你放心!哈哈哈!”
“唔。以后玩耍的时候,可要小心,不要磕着碰着!”
“大王您白操的心。公主身上不是有您的龙鳞护体么?不要说是树上掉下来,就是……”
敖萨抬起眼睛,乌玉珠赶紧闭嘴了。
“你但凡是磕着碰着了,那等于哥哥也碰着了,你知道哥哥可是很怕痛的!”
“这样啊,那我会小心!我怕你又哭得傻里傻气的。”
“傻里傻气?”
“阿爹说你傻里傻气。”雪儿不会遮掩,嘻嘻笑道。月崂略略尴尬,不过自侍长辈,也不解释。
“是啊!哥哥天下最傻。”敖萨倒也承认。
“哥哥,那天玉坠子掉在地上,我帮你重新串好了,还给你!”雪儿手掌上托着那个流光溢彩的龙纹翠玉坠子,踮着脚举起来给敖萨。
敖萨一时恍惚,这个东西,怎么没有在脖子上,自己也没觉得什么?
月崂却眼前一黑,雪儿莽撞,随手拿了自己腕子上的那圈红绳给他串了起来。那红线可是……
“雪儿,这个就给你了。”敖萨捂住她的手,推了回来。
“六儿!”乌玉珠拼命摇头,这可是你为龙为王的信物。
月崂也想说绳子还我。雪儿却先开口:
“雪儿不要,父亲说,女孩子不收别人的任何礼物。”乖乖地又把东西推了回去。
“那以后雪儿长大后变漂亮了,没有一点信物,哥哥就认不出你了。”
“可是哥哥你一个哭包的样子,我怎么都能认出你来呀!”雪儿童言无忌,再次推了回来。
“怎么?你以为哥哥就不会再变帅了嘛!”敖萨自嘲,只好伸手接了那龙形玉坠。
“帅是什么?”雪儿年幼无知,咯咯大笑。
帅就是你老子!月崂真的很气。
敖萨傻傻看着她笑,牵着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月崂等不了他们神聊,伸手牵住雪儿:
“走了。”
这话一出,便是事到临头,雪儿终于憋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爹爹你难道就不可以养两个孩子吗?”
敖萨的眼睛刷地一下就红了。
月崂正色道:
“他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是钱塘江的龙王,守着一方水土,必须在这里履职尽责,不可失守。”
“额……嗯!”雪儿抽噎着,箍住月崂的脖子,把头埋了起来,谁也不看。
敖萨红着眼睛和乌玉珠一直尾随到了钱塘岸边。
最后眼见二人消失云端,乌玉珠神色黯然:“月仙这一去,怕是不愿意再回咱们钱塘了,都怪我。”
敖萨站在岸边,沉默不语,一直站到日色西沉,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回去吧!那巷口的小院,仔细派人打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