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孔星离骂累了一句:去死。
要知道,孔星离是绝对不会说出这两个字的人。但凡她说了,别人无所谓,她自己倒是要愧疚不已,面壁三日的。
皎皎大声道:“那好!那我就去陪姐姐。”
转身就腾跃而去。
染染说:“司眠,他往广寒方向去了。”
“随他。”孔星离说是这样说,但是心中还是一凛。自己口不择言,枉顾尊卑高下,是为不妥。皎皎冒犯,虽然可气,但罪不至此。
想到这里,还是忍了心性。追了过去。
一入广寒,寒潭铺展,一看就是设法开潭了。
岸边站着的就是皎皎,背身而立,无限意愤的样子。
星离还未开言,只见他一跃而下,银浪四溅。须臾便平湖静静,一阵寂然。
人呢?
星离喊到:“在哪儿?不要玩笑!”
没有回声。
平湖如鉴,毫无涟漪。开玩笑的话,应该也不会入水这么久。
要知道,这寒潭,不是因为宽广幽深而叫寒潭,而是因为冰寒彻骨才叫这个名字的!
难道水中遭遇不测?
从来没有人入得寒潭,他这是催命嘛!
星离眉头一皱,再次暗悔自己用语凶煞,沾染佛门。
于是果断入水,虽有元丹护体,还是不免一个激灵。水下幽深漆黑,星离只有撒开了自己的所有命宿虫。
水中短时银光闪烁,如繁星满天。
星离这才看清水下,却无暇欣赏。无尽的碧水带来的是无尽的幽深。空无一物。
星离的心里一阵恐慌,人到哪里去了?
刺骨的寒意逼了上来,星离张嘴想叫,不其然呛到了一口水。挣扎间,发现一条蛟龙似的,冲自己游了过来。来者皎皎。
水中看人,居然如此玄妙。
面目清晰,如龙如马。两只眼睛仿若最大的命宿虫,又大又亮又爱眨巴,甚是让人意乱情迷。
他过来,牵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平复心情。
星离心下放宽,气息就匀停了,还想呵责他呢,却不由自主让他带着在潭底巡游。无量的命宿虫跟着他们,在水下滑出一道一道的光影。水底有潺潺的静谧水声,星离从未听闻过,从前林间听过风声,山间听过松涛,而此刻的纯粹水声,居然千年未曾静静听得。
星离一派天然,游得非常开心。暗蓝的潭水,渐渐地变得澄澈起来,幻化成清蓝,甚至透明,彼此看见彼此冒着泡泡。星离忍不住眉眼瞬间展开,笑了一下超甜的。
皎皎侧脸便啄了一口。星离受惊似的甩头就上浮。
两人一前一后浮出水面。
星离不甚熟悉深水,似乎费力一些,胸口起伏,气息难定。湿漉漉的发梢上,有水珠滴落在肩头。她轻轻扯了一下衣服,皎皎却握住她的双手。
异常平静。他柔声说道:
“是不是心静了很多?”
佛门弟子不打诳语,星离不能回答。
“你听见了什么?”
“什么?”
星离不语,她能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吗?
“水声,对么?”
“嗯。”这个参考答案好答多了。
“好听吗?”
“问这个,做什么?”星离迟疑地问道。
“好听就说好听。”依旧温柔无比。星离想塞住耳朵。
“好听。”
“那你喜欢吗?”
星离又是一阵语塞。
“喜欢就说喜欢。”皎皎眼睛亮晶晶地,痴痴地盯着星离。
星离想拂袖而去,无奈不善水行,只得提着半裙,笨重地走向岸边。
只是眼见脚底浅显,那岸在眼前,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这个皎皎,寒潭诀念得那叫一个流畅,他不停下,寒潭便无尽头。
星离知道是皎皎的口诀厉害,寒潭是被他越念越宽。却不愿意回头求他停下。
“我把打开寒潭的秘诀念给你。”
“不要。”星离不相信自己会被一池水给困住,同时也知道皎皎不会真的靠这个困住自己。她只是不想轻易让他得逞罢了。
“要,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自己来玩。”
“你不在的时候?你去哪?”
“你开始记挂我啦?”皎皎屁颠屁颠跟上来,潭水迅速地收了,两人已然到岸。
星离不搭理他,拎起裙裾,速回小筑。
入室之后便是闷在眠香池里,半天没出来。
翌日。
染染拽过皎皎:“你昨日疯到哪里去了,连累姐姐一身濡湿不说,还惹她烦忧?”
“她说她烦我?”
“那倒没有,只是姐姐昨日在眠香池良久,不知道有何烦心事儿?”
“为什么入池良久就是有烦心事儿?”
“眠香池你不知道?”
“不就是我掉进去死睡的地方嘛!”皎皎被迫想起了那几日,臊得满脸通红。
“对你是如此,对姐姐不是。”染染白了他一眼。
“只听说过看菜下饭,也没听说过一池春水也看人荡漾?”皎皎嬉皮笑脸。
“这眠香池是佛祖新赐,姐姐上次莲心被毁,佛祖心痛万分,虽斥责良多,但还是给了她这个治疗和修行之宝地。”
“你说也怪,佛祖如何能够容得你家姐姐几次三番冲破戒律……”
这不仅是皎皎奇怪,天庭众人,大概除了玉帝和菩萨,没几个人不奇怪的。
“莫论短长。”染染严肃地打断了皎皎。
“是是是。”皎皎乖觉地收声。
“眠香池有涤荡心尘之奇效,天庭只此一处。也只有姐姐这个司眠官有这个福气。但凡姐姐不想记得不该记得的事情,都可以就此洗去。昨日必定是下了些什么功夫,要不呆不了那么许久。不知道是你如何招惹了她?”
说罢染染银牙轻咬,一副护主的模样。
皎皎大叫命苦,她莫不是是想将昨日潭底神游给忘了?那不等于忘了自己。哎,等一下,又或者,她这么花功夫忘记自己,说明自己对她还是有很深的影响嘛?
是哪种呢,皎皎心中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患失患得。
径自推门去请安,看见星离盘坐在榻,摊开双手,并未捻指,只是散坐。
皎皎跪了下来,爬了过去,手指放在她手心小小的挠了一下:
“给星君请安。”
星离睁开眼来,皎皎凑得这么近,按她昨日的反应,一定是要推他一把,少不得扇上一巴掌也是会的。
“你伤好些了?”偏生是毫不经意的询问。
这副毫无芥蒂的样子,让皎皎比割肉还难过,看来果然是没放在心上。
他试探的问道:“姑姑,寒潭诀你还记得吗?”
星离在他脑袋上叩了一记爆栗:
“我只记得揍你诀。”
星离今日要与众仙一起参加王母的蟠桃大会,放下腿来,几乎是一脚把他踢倒的架势,走出门来,绝尘而去。皎皎想要追问,她却早就不见了仙踪。
皎皎顿时没了心思当值,只想一醉方休。把这事就着酒说给天蓬听了。殊料天蓬听了前半段,反而对他极其仰慕:
“您就是一本万事皆通的天书。”
“怎么说?”
“毫无路数,却愈挫愈有希望,药都不服就服你。”
“啊呸!日日取笑老子。今日不跟你睡觉了。”毅然带走酒壶离了天蓬的寝殿。
此处本是他暂借住的地方,天蓬知道他无处可去,广寒他是不会一个人回去的,就等着他入夜来求自己开门,放任他走了。
正值王母蟠桃大会,出去当值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兵,皎皎没有被派去,也没人记得来管束这个新兵,他便得了闲四处逛荡,最后还是进了通月小筑。
脚步是轻的,人却是心乏体累的。
醉不择路,居然走到了小筑的柴房里,就着软软的稻草,梦中有人用青草逗弄他的鼻子,他痒痒,拿起手来在脸上撩了几下,碰到了一双温柔的手。
心下寻思:反正是梦里,抓着就抓着啦。
于是抓住。
梦中人抽手而去。
皎皎无聊道:
“你不要拿走,我会哭的哈!”
来人一顿,手扬在空中,居然停了几秒。
来人是蟠桃会下来的星离,微微酒意,本是来灶间拿一碗醒酒汤。染染却被抽调出去帮忙了,自己踱进灶间,却发现这么个人。
怎么弄都弄不醒,放心地睡着,握着手也可以,松了手也笑嘻嘻,不像从前的张月崂,睡眠极浅,略微动一下,便是各种名堂。
星离俯身,就近拍拍他的脸。却嗅到一股味道,一股酒味之余的味道。
是那白肉红缯,荔枝的味道。
星离一下按住心口,止住狂跳:自己喜欢的人,每一次宿醉,都会让自己闻到自己喜欢的果子味道。
这下完了。
星离酒意喧腾,突然恍惚。她步履匆匆,直奔霁寒宵。迎面就碰见同是蟠桃会归来的张月崂,她一句话不说,上去就揪住了张月崂的衣领,凑上去一闻,之后呆若木鸡。
慕梨子大惊道:“司眠星君,宁现在这是做什么?”
也有。
居然也有。
果子的味道。
她还没来得及退却。
张月崂拥住孔星离,慕梨子赶紧十指大张,遮了眼睛。
张月崂吻住孔星离,邪魅地说道:“终于忍不住了?”
孔星离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