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马走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城边上。
此时已近午夜,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散去,魏延下了马,紧了紧衣袍,竟也觉着寒意袭人。
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还亮着灯火,魏延信步走上前去,随意坐在了一张长凳上。
小二正收拾家伙,一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魏延,这才歉意道,“这位客官,夜深了,小的这要打烊了,要想吃荠菜虾仁馄炖,还请明天再来。”
魏延看着他也不说话,丢出一块银子到斑驳掉漆的木桌上。
“啪”的一声,木桌晃了两晃。
小二喉头动了一下,“……得嘞,这位爷您稍后,最后十几个馄炖马上给您下上!”
片刻之后,一大碗热腾腾的馄炖端了上来,香味扑鼻。
魏延轻轻吹开汤上面浮着的香菜末,喝了一口汤,吃了一口馄炖押了押,这才觉得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此时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间或几只野猫野狗趁着夜深人静在街角徘徊,翻些垃圾。
小二见魏延吃的香甜,拿着手巾擦了擦汗,咧开嘴笑了,“这位爷,看您年纪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夫人少爷小姐何在?怎的大晚上孤零零一个人?”
魏延顿了一下,放下竹筷,“摇了摇头,内子……已去了多年了,只留个小子。”
小二一缩脖子,尴尬道,“瞧我这一张贱嘴,哪壶不开提哪壶。”觑了觑魏延神色,“看您也是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家里还有小少爷,再娶一房便是。”
他挠了挠头,不待魏延说话,便自顾自道,“实不相瞒,小人发妻早丧,也是娶的填房,比小的还小好几岁,原是个寡妇,成亲之后对小的可好了,对小的儿子也没得说。”
魏延捧起碗,抿了口汤,忽然道,“既娶了填房,那亡妻又放在何处?”
小儿不妨他竟如此问,愣了一下才道,“虽然念着亡妻,可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要是照顾不好我自己和家里的小子,可不是更对不起亡妻?”
魏延放下碗,默然不语,忽听小二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只不过,小人说句话,您可别见怪啊。”
魏延看着他,点点头,“无妨,你说。”
小二苦笑一声,“小人觉得,只要把亡妻深深放在心里,别来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就是有良心的了。”
魏延心头一震,鬼使神差道,“……近来,我倒是与一位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她生得甚像我亡妻,长辈关怀,也试着撮合我二人,只是我实在是分不清,我是忘不了亡妻,还是真心爱慕这位姑娘……”
小二嘻嘻一笑,“您是觉得把这位姑娘当成先夫人的替身,对人家姑娘不公平吧。”
魏延垂下眼,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会半夜三更与一个陌生小贩说这些埋在心里已久的话。
小二抱胸望了望月色,“要是我说啊,您既然有了对这姑娘怜爱之意和愧疚之心,您就没完全把她当替身。您想啊,若您只把她当替身慰藉自己相思之苦,她本人跟石头花木又有什么区别,您对她哪来的爱意?”
一番话说的魏延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二见他这幅样子嘻嘻笑道,“爷是早就动心了,可能自己还不知道吧!您既然自己不确定,小人也没法多言,只是您干嘛不给自己机会,跟这姑娘多相处相处?这时间久了,您自然就把两个人、两份感情分开了了,也就不会苦恼了。”
魏延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差点儿将馄炖碗打翻。
小二捂嘴笑道,“看您这样子是……后悔了吧,不过既然眼前有这份姻缘,何不跟这姑娘相处试试?”
魏延咬了咬牙方轻声道,“可我不确定,她心中……或许早有了他人,我实在是……”
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小二怔了一下,忽然插道,“这样啊……那您跟这姑娘表白过吗?”
魏延闻言,摇了摇头,俊脸上浮起一丝红晕,长眉微皱。
小二嗤地笑出声来,“您就没试试?也许人家姑娘压根儿不知道您心意呢?看您也是一表人材,条件这么好,您不妨说与这姑娘听,没准儿人家是不知道您的心意才选了别人……”
魏延眸中忽迸出一缕明亮的光来。
………………………
快马回府,魏延刚进自己房中脱了衣裳,不妨有个小糯米团子从身后贴了上来,一下子抱住了他的双腿。
甜甜糯糯声音响起,“爹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魏延转过身,地上的长生跟他四目相对,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不虞之色。
“不是叫你先睡吗?怎么还不躺下,带你的嬷嬷呢?”
长生委屈巴巴道,“你根本没有陪姨祖母回来!你骗人!是不是你背着我单独去见了烟雨!”
魏延哭笑不得,弹了他额头一指甲,“胡说八道,烟雨二字也是你叫的?她是我表妹,你要正经尊称的。”
长生更加气恼,拉扯着他的袖子,“怎么叫不得,我偏要叫烟雨,烟雨!”
魏延沉下了脸,掰开他的手指,“眼看进学了,怎么还不知礼数!明儿我跟你师傅好好说说,先让你学礼记!”
长生眼眶都红了,长长睫毛一颤一颤,眼看泪珠子就要淌出来,“你这是迁怒!公报私仇!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听太爷爷议论了,你要娶烟雨当我后娘!我不干!不干!”
魏延勃然大怒,“你这孩子说的还是人话吗?就算我要与烟雨成亲,也是圣上赐婚,哪轮得到你个小孩子说三道四,还不滚出去!”
长生狠狠地盯着他,薄薄的唇瓣气得发颤,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把抱住魏延的右腿。
“我就不干,不干,你们就是打量我年纪小……烟雨是我的,我的……谁都不能跟我抢!”
魏延一听这些胡话,气就不打一出来,刚想把他踢开,哪晓得外面的丫头婆子都听到了响动,一股脑儿的涌进来,好说歹说才把长生哄了出去。
漫漫寒夜,房内孤寂冷清,魏延生了一肚子气,再也无心睡眠,索性抄起长剑,来到后院,开始舞剑。
哪晓得剑花尽处,全是纪烟雨的面容,或颦、或喜、或悲,处处牵动他的心神,这剑竟是再也舞不下去。
魏延无奈,只好收剑,对月长吁,眉眼间一片惘然若失。
…………………………
却说纪烟雨姐弟辞别魏卿卿回府,是夜,纪烟雨辗转反侧,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心。
欢喜的是她与裴元启终于挑明心意,担心的是两人前路曲折,不知如何面对,直到天明之际才勉强打了个盹。
第二日晨起她就有些神思不属,柳儿正为她梳妆,就听外头来人报,“大小姐,侯爷唤您到书房走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