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玄真脸上探究的神色,纪烟雨心里的话都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方才玄真在内苑碰到她之时,纪烟雨只是解释了刘湛对她无理,恳求玄真打救,看她一身狼狈样子,玄真没有一丁点儿犹豫就答应了她,甚至估计她的颜面,都没有细问经过,还答应亲自带她到昌和帝那里为她主持公道。
好在关键时刻刘湛否认了刺杀的事,反倒省去玄真一番折腾。
不过对于他的帮助,纪烟雨确实是满心感激,毕竟国师也没有三个脑袋,若是圣人震怒,任谁都难以全身而退,玄真肯为她做到这地步,自然是真心真意对她这个便宜徒弟。
可是,晋王身子里有两个灵魂,若非亲眼目睹,她自己都不信,如今若是轻易说与他听,万一他转头又说与圣人,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谁敢说!
虽然她真的很恨刘湛,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但是对另一个,她的心境却很复杂……
强行压下要脱口而出的话,纪烟雨眨了眨眼睛,故意岔开话题,“师父,烟雨能不能问您为何要收我为徒?”
玄真眼神转深,“为何如此问?”
“我是女子,男女有别,便是师父悉心教导,将来也没法接师父的衣钵,师父岂非白费辛苦………”纪烟雨盯着玄真的眼睛,小心翼翼道。
玄真笑了笑,“那你觉得是为何呢?”
纪烟雨愣了一下,“烟雨……不知。”
玄真负手向着夕阳走了几步,似乎颇为感慨,“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师父当时要传衣钵给我,但是我自小喜读诗书,反而选择离开白马寺,后来机缘巧合又入了道门……佛也好,儒也好,道也好,出世也好入世也罢,修的其实都是一个赤子之心。
他转过头,眼睛发亮,背后似有霞光漫天,“无论男女年纪出身,我与你相逢,即是缘分,你有疑惑,跟我修行,焉不知我也有疑惑,我也在随着你修行?看事情只看眼前就是着了痕迹,就落了下乘了,赤子之心就没了。”
说罢他抬起右手,伸出一指向夕阳指去,“你看,这是什么?”
纪烟雨不明所以,“……一根手指?”
玄真哈哈大笑,“我指的是道,你眼中只有手指,又怎能看见道呢?”
纪烟雨似懂非懂,“……师父……”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玄真眯着眼睛,他收回右手,似乎要拍拍纪烟雨的肩膀,不知为何又半途收了回去,只弹了弹杏黄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
看着纪烟雨一脸呆样子,玄真抚掌笑道,“行了,先回去吧。”
…………………………
柳儿见到纪烟雨的时候,发现她换了一身淡紫的宫装,顿时神色大变,两只眼睛都红了,要不是眼前还有宫里的人,恨不得一下子就蹿到纪烟雨跟前好好盘问一番。
看她那担心的鬼样子,纪烟雨反而觉得欢喜,她转过身回望巍峨宫阙,见那此起彼伏的屋脊渐渐没入黑色当中,犹如呲出獠牙、张牙舞爪的怪兽,一天的惊心动魄恍若隔世。
纪青虹的脸在她脑海中渐渐清晰,这个庶妹的离开侯府之前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此时看来都仿佛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意味,如今想来,入宫于纪青虹来说,早就是蓄谋已久……十有八九,是为了丁氏吧。
纪烟雨暗叹一声,终于这误会成了死结,只是不知,纪青虹费尽心机将要发的大招会先剑指自己……还是永定侯府呢!
想到此,纪烟雨不由得心中一凛,越发箍紧了柳儿递过来的披风。
待到了宫门前,柳儿才忽然想了起来,“咦,二小姐怎么没出来?”她扭头张望,眼睛瞪得圆圆的,“她的丫头也没跟出来!”
纪烟雨摇了摇头,“莫问了,先回府吧,等回去你就知道了。”
柳儿愣了一下,但见自家小姐一脸疲惫的样子,还是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马车边,踏脚凳早就备好了,车夫和跟车的两个小厮却站得老远,柳儿大怒,指着他们几个喊道,“大小姐回来了,怎的眼珠子里没活吗?”
那几个人被骂得低了头,却仍磨磨蹭蹭不肯过来,柳儿扶纪烟雨登了车,大踏步走了过去,刚要叫骂,就被车夫杀鸡抹脖般的神情吓到了。
纪烟雨一掀车帘,脸就僵了下去。
此刻,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正坐在车厢深处。
“纪大小姐,好巧,又见面了。”
刘湛的大半面容都陷在黑暗中,唯有一对眸子,像两簇幽冥界的鬼火,目不转睛地盯着纪烟雨,“我要是你,便赶紧上来,不然呢,在宫门口叫嚷起来,后果我怕你承受不起。”
实际上纪烟雨半个身子都抑制不住地颤了起来,她顿了顿,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怒气,拢了拢斗篷,生硬道,“不知殿下来,又有何指教?”
刘湛在黑暗中嘿然笑了一声,“纪大小姐不是硬气的很吗?怎么,这就怕了?”
不知为何,纪烟雨反而迅速镇定了下来,因为她嗅到一股血腥味!
她咬了咬牙,心一横,上前一步坐了到了刘湛对面,果然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倒不知,现在同我讲话的是紫衣晋王呢还是白衣晋王?”
刘湛似乎在暗中磨了磨牙,“你倒是聪明!紫衣又怎样?白衣又怎样?你现在还想杀我不成?”
哪知纪烟雨反而松了一口气,“说吧,你找我干嘛?”
刘湛一愣,“你不怕我……报复你?”
纪烟雨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要真是晋王,你难道不怕我怒急先报复你吗?方才你在圣人面前没有揭穿我,就是为了此时吧?你……伤的很厉害?”
刘湛忽然转过头,“谁告诉你我伤得厉害?”
纪烟雨哼了一声,“那你的胳膊抖什么?”
刘湛忽然闭口不言。
纪烟雨拂了拂衣袖,眼中满是审视,“既然是林副医替你掩饰,你为何不继续在宫中治伤?”
半晌,刘湛才生硬道,“大张旗鼓的闹,是生怕宫里上上下下还不知道此事吗?”
纪烟雨转了转眼珠,“那你为何不回晋王府?”
“那是因为………”刘湛忽然扭回头,看上去彻底被激怒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纪烟雨冷笑,“看来,晋王府里有人知道你的底细,你不敢回去吧!”
刘湛向她怒目而视,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你呢,你以为你就没把柄在我这里?你是重生的,这点总没错吧。”
忽然之间,纪烟雨笑了,紧接着掀开帘子就要下车。
身后刘湛急道,“你干嘛去?”颇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
“叫车夫赶车,难不成宫门口有大夫?”纪烟雨冷冷回口。
刘湛忽然就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