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太是腊月十七去的,去的那天,汝宁特别冷,就像傅振羽才来的那年一样冷。林氏顾不上她,傅老太太不喜欢她,是林老太太接她到林家过冬,年三十才送她回的傅家,老人是傅振羽感受到的第一抹温暖。
李子坚知她难受,拉着她说当年:“我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冷——”
“我爹正月救的你!”
“正月也是冬天。”李子坚理直气壮。
经过李子坚这一闹腾,傅振羽的悲伤去了三分,她把脑袋丢到李子坚的怀抱,感受着新的温暖,问他:“和姐姐一起过年么?”
李子坚摇了摇头,道:“牟家人多事多,哪有我们自己过年自在?只叫姐姐初二回来,待我们初三起开始四处走一走,把该走的都有一遍,便请姐姐来我们这住上几日,最是自在。”
林氏要守孝,傅振羽同她又不亲,初二也就不回南湖书院了。
至于牟家,所有人都可能读书,但是真正有读书天分的并不多。比如林俭,勉强取得举人功名,进士至今未中;牟信则是止步于秀才,乡试至今未过。牟家第二个秀才,乃是李蕴那个翻了年才十七岁的长子,牟以良。牟大姑娘,乳名念念那位,三年前便已嫁到上蔡;李蕴后来又只生了一个儿子,同李星卓和双胞胎年纪相仿,日前表兄妹才见过的。
傅振羽想起这些,倒也承认,这样的安排极其妥当。且他们一家人一起过节,也已习惯。这样,更好。
定了下来,接下来便是年节的事,三个孩子虽不是第一次在汝宁过年,却是有记忆的第一次。对火炕、汝宁的习俗,都很感兴趣。又有傅振商这个舅舅地主陪着,双胞胎日日都是疯子一样,李星卓看了很是头疼。
李蕴看到和弟弟极其相似的侄女,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还说:“干脆给我做闺女吧!”
这是要亲上加亲,傅振羽绝对不同意:“提前定亲并不好? 其二,他们血脉太近了,三代以内的近亲? 不得成亲。”
李蕴没想到傅振羽拒绝的这么直接,微怔片刻? 道:“你说的对。我就这么一个侄女,怎么能随便就定了出去呢。”
何况? 牟家不是多好的人家。
傅振羽不知她心思,只说事实:“星卓的确不能随便定下。姐姐不知道,今年金陵的县试考题我让她做了。主考官只要不太计较? 她必能过的。这么出色的苗子? 怎么就不能参加科考呢!”
天生的学霸啊!
李蕴轻笑? 道:“也是该能活了,子坚那会儿就是十岁上中的秀才? 同年过的岁考,来年过的科考,紧接着参加了秋闱。”
傅振羽眼巴巴地望着她。
李蕴不解? 问道:“怎么了?”
“姐姐,把从前说得一清二楚。”傅振羽想问的是,你不再装失忆了么?
李蕴恍然,温柔地笑了笑,说:“我女儿都嫁了? 眼看着就要当婆婆了? 记得当年又怎样?不提当年,就说我弟弟现在这样厉害,同我娘家比,牟家便是尘埃。可我已尘,那就在里面呆着呗。”
可是,余生漫漫,周靖那里还在等着你呢……
李蕴不为所动。
这样的李蕴,叫傅振羽好生感慨,她说:“扪心自问,我做不到姐姐这样。”
李蕴却道:“不用高看我、低估你自己,你是没遇到,遇到了,你也做得到。子坚能娶你为妻,只有赚没有亏的。”
说到这个,傅振羽露出得意的笑,说:“我最喜欢姐姐的大实话了!”
“调皮!我总算知道俩侄子像哪个了!”
姑姐两个笑作一团。
李子坚和傅振羽在汝宁的这个年,总结来说,就是年前收礼,年后优品访问。
汝宁知府早已换人做,李子坚同他没有交情,便没同他往来。知府那里下了帖子,也被他忽略了。
得知傅振羽两口子,过了二月初二就重归金陵,傅振商让两个外甥自己玩,寻了傅振羽说话。
“爹和娘,怕是没办法好好过了。”傅振商一脸愧疚地说,“要不是我闹腾,娘也不会同爹争执,爹又怎会怨她?”
傅振羽再没想到他会这么想,一脸惊讶地问:“谁说他们两个不和是因为你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也太高看自己、小看父母了。若你这么说,该是我的错了?毕竟,爹是因为娘待我不好,对我儿女不上心,才恼了她的。”
说到这事,傅振商为烦:“娘就生了我们两个,何止于此?”
某种意义上说,傅振羽还真不是亲生闺女,所以,她能以旁观者角度去理解林氏,见傅振商为不理解,便道:“她大抵和大师兄一个心理,不过,做法不同。”
“姐夫?他俩怎么能一样?”傅振商不解。
“大师兄最艰难的时候到了咱们家,是我待他好,他就一生记我的好;娘呢,她这辈子只有那几年艰难,恰好是因为我生了我。看到我,就是看到从前的时光,她不愿意回想,也不愿意面对。过去几十年里,不管是我,还是爹、外祖母,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表达了不满,却没有同娘计较。几十年下来,已是积习难改。现在,外祖母去了,爹的耐性告罄,自然就这个样子了。主要是,爹对我们两个已是极好的了,我们做儿女的,就更没法子掺和到父母的事情中了。”
林氏有今日,固然有外因,自作自受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作为出嫁姑娘,傅振羽还好些。傅振商这个要同父母一起生活的儿子,便遭殃了。傅振羽想到弟弟今后悲惨的生活,因道:“给你娶个高门媳妇吧。”
宁可要林氏受委屈,也没的叫傅振商媳妇受委屈,一家不和。
“好。”傅振商应了。
傅振羽却又提醒他:“若是娘的不对,你便不能要求你的妻子做圣人。还有,你对妻子有不满之处,能忍的就忍了,忍得住就不能放在心上;忍不得的,便同她讲明,不可以学爹这样,日日埋在心底,天长日久的,就成了这副模样。”
听着姐姐的唠唠叨叨,已经成年的傅振商,红了眼圈,勉强笑道:“我知道的,学姐夫就是了。”
闻言,傅振羽那里毫不客气地泼来冷水:“你姐夫那是绝无仅有,你可比不得!”
这一次,傅振商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