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床突发心室衰竭,马上准备急救!”
陈若玟直到被高唐拉出科室的时候脑子还有点不清醒,茫然地跟着他来到病房外,就看到护士急急忙忙地进进出出,另一位值班的医师正按着病人的胸膛进行心肺复苏。
“你们两个快去急诊科借呼吸机。”师兄急匆匆地丢下一句话,快步回到科室打电话,似乎是要叫人。
陈若玟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高唐就拉着她按下电梯急急冲了进去。
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陈若玟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在跳,跳的快,且乱七八糟。
被困在这不足两平米的狭小空间内,莫名地有了一种呼吸不上来的压迫感。
支撑着身体的双腿莫名消失了存在感,两只胳膊上的肌肉都在犯软。
冷,冷到起鸡皮疙瘩。
过了很长时间,陈若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在紧张。
可是为什么呢?
她站在台上同时面对数万观众的时候都从来没有紧张过,为什么在这座只有两个人的小小电梯里居然会紧张?
费劲地喘了一大口气,陈若玟才发现这段时间里有人一直在拍她的背。
“别怕。”
陈若玟茫然。
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吗?
她怎么可能会害怕呢?
说这话的人真奇怪。
对了,是谁在说话呢?
“别怕。”那个声音有些担忧地重复了不知道是第几遍。“我们去借呼吸机。”
原来这个声音是高唐的啊。
陈若玟想起来了。
两人推着呼吸机赶回病房的时候,插管的医生正好赶到。陈若玟这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手术都有时间进手术室做的。
一屋子的医护都匆忙极了,像陈若玟和高唐这种实习医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盯着心电图,盯着机器显示屏上一排排飞速变化的数据,连护士能做的都比他们多得多。
陈若玟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眼前的抢救。
为什么明明用了两支升压药血压还在降?
为什么已经人工通气了,血氧还是上不来?
为什么……
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了。”
陈若玟清晰地听到了心电监护仪长长的轰鸣声。
死亡心电图是高唐打的,仪器陆陆续续地撤掉,还要回去还呼吸机,临走的时候陈若玟还能看到隔壁床铺病人惊恐的眼神。
写抢救记录、死亡记录的时候,陈若玟听到上级医生说。
“我们治的其实很不错,所有的操作都很及时。”
可是……人为什么还是会死呢。
“她的年龄太大了。”
“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其实上次能抢救过来就已经很幸运了。”
可是,今天下午她还在跟我说话呢,所有的指标都在好转了,为什么呢?
陈若玟慢慢转头看向自己的抽屉。
那里还放着老太太昨晚塞给她的两个芒果。
“这不是你的错。”
陈若玟听到有人在她说,再过了一会,才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脑袋。
“我们借到呼吸机了,所有医护抢救过程中的操作都没有出问题,每个人都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陈若玟慢慢点了点头,眼睛却依然盯着自己的抽屉。
“我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就是觉得好像一切都很不真实。
那是她来医院后见到的第一个病人,每天查房至少要见三次,有时候会给她吃水果,有时候拉着她讲电视,有时候还跟她抱怨“药好苦啊”。
前天儿女来探病的时候,还说等她再好一点,就把她带回老家……
陈若玟觉得心里堵的厉害。
“我每年都能看到好多关于死亡的新闻,从来不觉得有多难受。去年潘潘的师父死的时候,我还跟他说只要多去看看他的家人就好了……这是第一次,有人死在我面前。”她盯着抽屉的双眼轻轻眨了一下,“我根本不该学医。”
她抱着谈恋爱的心态选择的这个专业,学校的课程缺了一小半,每次考试都是靠男朋友给她划重点,帮她复习。
考了七八十分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可第一次亲眼见到病人在眼前抢救失败,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无用。
为什么就连照着教条一件件去做,都得不到理论上应该可以得到的结果呢?
“我是第二次。”高唐半蹲在陈若玟面前,递给她一张餐巾纸。“第一次在两年前,死的是我的司机。我三四岁的时候他就来我家了,每天开车接送我去学校。那个时候我们一起从北城逃回来,他腿上中了一枪,跑不快了。所以干脆不跑了,一个人帮我拖住两个敌人,腰上被砍了好几刀,还有手上……后面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不敢回头看。”
“我到现在还没能找回他的尸体。”
陈若玟终于动了动眼珠,看向了高唐。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好像并没有特别悲伤,甚至眼神都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深情模样,连嘴角都还微微上扬着。
但陈若玟就是莫名地觉得,他是可以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的。
也许是因为他们刚才共同见证了同一场死亡吧。
“老太太已经85岁了,有孝顺的子女,有可爱孙女,来医院又遇到了一群尽心竭力救她的医护人员,还幸运地逃过了上一次死神的魔爪,她临走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陈若玟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骗人,复苏的时候肋骨都压断了,那么痛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
“没骗你。”高唐竖起了三根手指,一副对天发誓的样子。“虽然我捂住了你的眼睛,但我自己看得清楚,老太太是在笑的,最后我还看到她嘴唇动了动,那个唇型……是在说谢谢。”
陈若玟咬着嘴唇趴到了桌子上。
“你干嘛要跟我说这些呜呜呜……我更难受了!”
周六没什么病人,老太太的儿女来领了遗体,走的时候还在跟科室的医生们说谢谢。
到终于熬到下班的时候,陈若玟终于在医院外见到了白谨言,整整一个白天都没有发作过的情绪终于再次翻滚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哭,我在呢。我们回家。”
高唐不远不近地吊在后面,看着年轻的情侣相拥离开。
那个能名正言顺地抱着她安慰她的人,终归不是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