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忌日二

据说十年前叮叮来到墓园的的时候，整个人像是一个呆滞的提线木偶，没有一点孩童的天真可爱，满眼惊惧，瘦骨嶙峋。

也是在墓园众人的关怀和照顾之下，这孩子才渐渐有了如今这般模样。

听暮云说，叮叮的母亲在十年间只有头三年来过，每次都是带着一声惊恐来，又带着一身惊恐走，而她一走，叮叮总会把自己关在屋里好久好久。

终究还是伤了心，刻入魂魄的母子亲情，让叮叮对母亲的到来总是期待又担心，他担心的不过是母亲来看自己后，脸色苍白，不知是否伤了身体，而母亲次次如此，小小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不伤心？

叮叮似乎早已忘了，他的母亲除了将他生下来，便什么都没做过，甚至连墓园都是民警和爱心人士捐款得来的。

只是叮叮的母亲真的这么不在乎这个孩子吗？

宁清短暂的迟疑反而让周爷爷松了口气，恢复了和蔼的笑意，冲着宁清挥挥手，“去吧。”

“……”宁清也知道周爷爷的意思点点头，起身。

“阿清，记得不要冲动，做什么是之前先思考一下。”在宁清踏出门的那一刻，周爷爷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她回头时，大门已经在阳光下化作一道虚无的影子，彻底消失了。

虽不明白周爷爷这么说的意思，但宁清还是乖巧地点头算是应了，周爷爷从不直接告诉宁清和叮叮应该怎么做，更多的只是把道理跟他们说透，选择权交给他们。

宁清苦笑，深觉得自己对不起周爷爷这一年多辛苦的教诲，那股被压制的戾气竟然在周爷爷面前直接露了出来，她以为那东西早已被自己消灭了。

没想到，那段度日如年的漂泊时光，会在她心里留下这么大的阴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落到这种境界，只是，找回记忆，她真的能够释然吗？

宁清似乎明白了周爷爷不让宁清去找叮叮母亲的原因了。

收拢思绪，宁清飘飘荡荡，漫无目的地晃着，脚边传来一声绵软带着奶味的童音，“清清姐姐，你可以陪陪我吗？”

转头，十分漂亮的小男孩儿从墓碑一角探出了小脑袋，男孩眼底带着浓浓期盼，眼角闪烁着点点水光，似乎宁清一旦拒绝，小男孩儿眼角的水光便会化作泪水。

这是只十分可爱的小鬼，正是不久前和周爷爷谈起的叮叮。

魂灵虽称之为鬼，却并不是鬼片那种可怖人的形象，他们同人类并无不同，会哭会闹，有血有肉，最大的不同便是两者的世界彻底割裂，人类再也无法触碰他们，他们也只能看到人类，却再也听不到人类的说话声。

其实除了清明，也只有众魂的忌日是他们同人类世界产生联系的一天，不同的是，清明是众魂的狂欢，而忌日却是众魂既期待又恐惧的日子。

也因此，忌日中的魂灵总会特别焦躁不安，不仅是因为他们受困于濒死的记忆，还有对亲人和整个人类世界的不舍。

每每有魂灵临近忌日，便闭门不出，为的就是整理思绪，以免让自身的怨气影响了亲人。

只是叮叮作为墓园特殊的存在，无论清明还是忌日，总是孤孤单单的，跟她类似，却也不同。

“叮叮...”宁清有些诧异，蹲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小手，冰凉的触感让宁清皱起了眉，知道小男孩儿怕是在外等了许久，也不知道这孩子的身体如何了。

“外面太阳这么大，怎么出来了？姐姐正想去找你呢~”

“...嗯。”叮叮哽咽一声，讷讷地低下头，虽是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被忽视，但想起母亲他还是难受，可再难受，他一点不想宁清看到他的眼泪，其实比起他，宁清姐姐要更孤单一些，至少他知晓自己的妈妈姓甚名谁，而宁清却只剩她自己了。

宁清伸手将小男孩小小的身体揽进怀里，轻声说道：“好，今天清清姐姐陪你好不好？”

“嗯，好。”叮叮开心地扬起脑袋，小小的笑脸似乎温暖了整个世界，宁清被他感染，也笑了起来，抬手拉起叮叮的手，一瞬间的异样让宁清瞳孔的微微放大。

她……刚刚是不是抓空了？定睛一看，叮叮软绵绵的小手被她抓在手心。

那就是……叮叮的手竟然开始变得透明了，虽然只是一瞬，但宁清却知道不是错觉，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愣在了原地。

“姐姐？”叮叮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宁清，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宁清敛眸，掩去眼底的情绪，扯出一抹微笑，抬手轻抚着叮叮凉凉的脸颊，“嗯...叮叮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有哦。”叮叮摇摇头，看着宁清有些迟疑，“姐姐，你是不高兴吗？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

孤单的孩子总是敏感。宁清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了周爷爷的话，顿了顿，宁清收起脸上挤出来的微笑，摇摇头，“没有，叮叮能来找姐姐，姐姐很开心哦，你想吃些什么？姐姐给你做好不好？”

宁清虽然没有记忆，但在厨师大叔的培养下倒是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厨师大叔都直夸她有天赋，甚至怀疑宁清化魂之前便是厨师来着。

叮叮闻言，眼睛陡然亮起，扬起了大大的笑容，小脑袋用力地点着，“嗯嗯，我想吃菠菜面。”

“好，就吃菠菜面。”宁清笑着摸摸叮叮的脸颊，在叮叮急切地拉她回家转身的一瞬间，宁清脸上的笑容消失，神情凝重。

其实，鬼魂并非不死之灵，相反他们比人类更为脆弱，人死后通过化魂尚能以魂灵的姿态活着，而却魂灵的存活依存于人们的思念和记忆，一旦记忆褪去，思念消失，便是魂灵的弥散之时。

这也是地宫福利院永远不会满员的原因，入住地宫福利院的人，都是在人类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孤魂，知晓他们存在的人，亦会很快忘了他们，没有思念的牵连，他们很快就会弥散于世间。

其他人是什么状况，宁清并不知道，但是叮叮……他才是个孩子啊。

掌心处微凉的触感让宁清有些出神，叮叮的小手确实是消失过一瞬，这是魂灵弥散的征兆，难道……

叮叮除了母亲便没有其他亲人了，他母亲不在来的几年里，来看望叮叮的是一些善良的好心人和当时见到叮叮尸体的警官，也正是因为他们的缅怀，才一直让小小的孩子支撑到了现在。

只是，十年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可以淡化很多人的记忆，十年间的变故又太多，多到会让很多人有许多改变。

叮叮……是不是就要被人遗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