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绘灵拿起一把光滑的牛角梳,上边刻着桃花,镶淬着翡翠玉石,她看着欢喜极了。
“娘,怎么从未见你用过?”陆绘灵好奇的问道。
陆夫人接过牛角梳,笑的用手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细细回忆起从前,她说道:“这是我出嫁那天,我的娘亲给我梳头用的梳子,因为从很远的地方嫁过来,便一直带在身边…”
“娘一直收着,生怕它坏了不敢用。”陆夫人一边说,眼角的泪水就又要往下掉了,“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我出嫁那日,我娘对我的叮嘱和唱的歌谣。你出生之后,我一直想着,有替你梳头送你出嫁的那一天,我会是什么心情…”
陆绘灵看着这把梳子,想起方才胥兰姑姑给自己梳头时说的那番话,瞬间百感交集。
陆夫人一提到这事儿,便又忍不住流眼泪。
从前总想着女儿绘灵总有一天会长大,会出嫁,在小时候她同那些世家子弟一起念书时,陆夫人便暗自在物色谁家的公子品行端正,能娶得宝贝女儿绘灵的。
后来知道陆绘灵喜欢齐景钦,陆夫人也不恼,那会儿她誓死要嫁陆高鸿,身为商贾的老父亲也是不许,可她依旧嫁了过来,最终也是过得幸福。
陆夫人不反对陆绘灵心悦齐景钦,可心里总担心她的喜欢会没有结果,如今陆绘灵已然成了皇帝的妃嫔,也没个像样的婚礼,让陆夫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娘,您还记得出嫁那日梳头时的歌谣怎么唱吗?”陆绘灵拿着牛角梳,在手中不停的摆弄,眼里全是欣喜和向往。
陆夫人看着她这副向往样子,微微愣住了,突然想起,绘灵已为人妾,自己却还没有给她梳过头。
“记得。”倒也不是说记得吧,她们几个相熟的夫人在一起时,总会说起自己家里的儿女,如今她们的女儿年纪到了都会出嫁,说是传统礼节里出嫁时是要娘亲给梳头的,便也暗地里去了解过这类歌谣。
“娘,您替我梳梳头吧。”陆绘灵踌躇再三,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她身为相府大小姐,出嫁时该是十里红妆,长街铺满火红的地毯,迎娶他的人该是一袭修长的红色喜服,眉目俊朗有神,看她时有些点点情义,百姓夹到欢呼,相府里的丫鬟小厮们穿着红色的衣服散发喜糖,相府嫁女,该当载入茶馆酒肆,说书老先生下一段预知后事如何的应当是她美满的爱情故事。
可如今,只身嫁入皇宫,没有彩礼,只有滔天的赏赐,为了不落人闲话,皇上没有昭告天下,相府对此也只字不提,对于一个骄傲着长大的姑娘,竟然只幻想着能让娘亲替她梳一次长发。
陆绘灵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一点点摘下头上沉重的头饰,解开发髻的那一刹那,墨黑的头发瀑布般散下来,她以往在闺房醒来时,便是这副模样,可眼神中却比从前少了许多姑娘家该有的美好。
陆夫人拿着牛角梳,看着这一幕,几乎要哭晕过去,身后的嬷嬷也早已经泪眼婆娑。
陆夫人举起牛角梳,插入陆绘灵的头顶的头发,慢慢的往下梳着,她强忍住呜咽的哭声,身子忍不住的颤抖,她说道:“一梳…梳到…尾…”
听到这句话,陆绘灵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从前想着,自己有生之年若是能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应当是风风光光嫁给如意郎君之时,却不想如今一朝成为了皇帝的妃子,与弱水三千分享君上也罢,心悦之人已然另娶她人。
那一日,梁焕卿出嫁时,也是这般坐在贴了大红喜字铜镜前,喜娘替她梳着头发,念着歌谣的吧。
“二梳…白发齐眉…”陆夫人哭到不能自已,本该替女儿梳头时该是欣喜的哭啼,如今却实打实的心疼,心疼陆绘灵这不够圆满的结局。
“三梳…”陆夫人举着牛角梳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她泪流满面,还是继续梳下去。
“够了。”陆绘灵说道,“娘,到这儿就够了。”
陆绘灵也哭的不能自已,她转过身握住陆夫人的手,母女二人双目对视,皆是满目疮痍:“娘,女儿不孝。”
陆夫人哭着摇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早已经呜咽的说不出话来。
“嬷嬷,请你替我去叫胥兰姑姑来替我梳头吧。”陆绘灵转而对陆夫人身后的嬷嬷吩咐道。
胥兰连忙进来替陆绘灵梳好发髻,等收拾好后,也到了宫门快下钥的时候了。
“时候不早了,女儿要回宫了。”陆绘灵替陆夫人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柔声说道。
陆夫人点点头,脸上心里全是不舍:“绘灵,等什么时候宫宴了,娘再去看你。”
“嗯嗯。”陆绘灵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就要回宫去。
她担心耽误太久宫门下钥,会让梅贵妃抓住把柄有可乘之机,明日一早还要去勤政殿陪皇上看奏折,今日夜里得早些休息才是。
胥兰姑姑不明白她们在里面谈了什么,怎么说着话儿就散下了发髻,但这总归是主子们的事,她扶着陆绘灵要走出相府。
到相府门口时,陆高鸿和陆琛站在一旁的侧房里看着她,似乎不愿露面,分离总是难免,陆绘灵知道他们不想看到这一幕,便停下脚步,朝侧房拘礼道:“女儿走了,爹爹保重。”
嬷嬷扶着陆夫人一路送陆绘灵到门口,陆夫人哭的直不起腰来,嬷嬷掺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要倒下。
“娘,别送了。”陆绘灵转身看着陆夫人,不忍心她再折腾,“多保重身子。”
说罢转身便走了。
宁雪趁胥兰进去给陆绘灵梳头的空荡,跪在金铃马车前,陆绘灵刚要上马车时,她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小姐带奴婢走吧,小姐…”
陆绘灵犹豫的看着宁雪,蹲下身子扶起她,呜咽着说道:“爹爹让你拿了卖身契回家去,你怎么就不听呢。”
“奴婢没有家了,相府就是奴婢的家,有小姐的地方就是奴婢的家,奴婢哪儿也不去,就想留在小姐身边,奴婢要伺候您一辈子。”宁雪不顾陆绘灵的劝阻,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道。
“本宫如今已不是相府小姐了,进了宫,可就没有自由了,本宫多给你一笔钱财,宁雪,嫁人去吧,嫁个好人家…”陆绘灵泪眼婆娑的看着宁雪,一字一句小声说道,“替本宫嫁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堂堂正正的做他家的正妻,好吗?”
“不要…”宁雪拽着陆绘灵的衣摆,不停的摇头痛哭,“小姐,不要丢下我。”
陆绘灵不忍再看,宁雪是陪她一起长大的丫鬟,她自知深宫寂寞,没有繁华的长街,没有热闹百样的人生,况且她身居高位却岌岌可危,她不想宁雪在宫里成为她的软肋。
陆绘灵站起身来,绝情的甩开宁雪就上了马车,在马车中坐稳后,听宁雪还在外面哭喊着让陆绘灵带走她。
“胥兰,赶她走。”陆绘灵闭着眼睛缓缓说道,“差人跟丞相大人说一声,好好待她,替她寻个好人家。”
“是。”胥兰答允一声,随后吩咐了两个太监拖走宁雪。
金铃马车摇晃着清脆的声音,按照来时的路,缓缓归去。
宁雪哭喊声撕心裂肺,此生怕是再也无法再见到小姐了。
陆绘灵坐在马车上,听着铃铛摇晃着清脆的响声,听着来时街上一样嘈杂热闹的声音,心中的沉重又加重了一分。
梁寂在军营中一直忙个不停,终于有了一些空闲,便想着许久未曾去看过妹妹焕卿,今日路过王府时,便想着进去拜访一下。
梁焕卿一直劝公主早些回宫去,莫要让梅贵妃着急,可齐望舒却说宫里此时定然乌烟瘴气,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非要在王府小住几日才行。
梁焕卿拗不过齐望舒,也只能让她在王府住下,可齐望舒偏偏又要缠着梁焕卿,与她一同在琳琅园住着,这就让她很是不习惯了。
这日她们一同起身后,梁焕卿闲来无事便坐在渡光亭吹吹风,吹风对于她而言有定神之效。
“焕卿,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齐望舒端着一碟点心跑到梁焕卿身边,拿起一个就要往她嘴里塞。
“啊呀!”梁焕卿被吓了一大跳,又险些被突如其来的糕点噎死,慌忙咳嗽起来。
月白忙里往外的成天不见人影,如今江依就一直在身旁伺候着,见王妃咳嗽起来,连忙上前替她拍背。
齐望舒见自己闯祸了,一脸尴尬的站在一旁,说道:“焕卿,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咦?”
齐望舒眼睛不自主的往旁边瞟去,却无意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惊讶的指着那个方向说道:“那…那不是梁寂吗!他来王府做什么!”
梁焕卿顺过气后,站起身看了看,点点头说道:“对呀,方才小厮来报时,我还觉得奇怪呢,兄长怎么无故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