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中黑熊的前掌重重地扫在杜一一的后背上。

杜一一从来没有被这么大的力量击中过，这一掌的力道根本无法形容，直穿过后背皮肉，冲入五脏六腑，与体内正在激荡的能量碰撞在一起，将他和程嘉懿弹开。

疼痛与震荡让杜一一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被掀翻又震碎了般，破碎的内脏和肌肉组织从他的口里喷出来，他往前一扑倒在地上。

“砰！”一发子弹从杜一一头顶飞过，正命中黑熊的右眼，黑熊咆哮着直立起来。

黑熊的一掌重击，也通过杜一一的手传到程嘉懿的身上，程嘉懿猛然受到攻击，神智不清之间，本能挥起了手臂向咆哮处反击。

车队旁，枪声、炮声、怒吼声、黑熊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

车辆被掀翻了倒在地上，被愤怒的黑熊们一拳砸中，油箱破裂了，刺鼻的味道涌出来，有子弹落下，有车辆爆炸。

手雷在爆炸的那刻被丢到黑熊的嘴里，不断有人冒险接近黑熊，只为了给别人一个射击黑熊眼睛的机会。

在这种危险时刻，没有人还能留着一手了，也没有人还有闲暇去注意别人了，直到在黑熊们带走了十几具尸体离开后，战斗才突然结束。

如果没有晶体强大的修复能力，如果不是还有热武器，这个队伍怕是已经不存在了。即便如此，也还有好几个人的手脚被黑熊扯断。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气，车辆燃烧的黑烟也滚滚着，人们短暂恢复了体力，开始将车辆上的物质清理出来，换到还能开动的车上。

通讯车也报废了，在被砸倒之前，王鹏和李玉又将暖暖和亮亮抢了出来，一起藏到了雪里，此刻，两个孩子胆战心惊地悄悄躲在程嘉懿身边。

程嘉懿半跪在杜一一身前，纷乱如麻。

她从没这么后悔过，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后悔的是什么。

她不敢想，又忍不住想，却完全找不到答案。

镇子终于安静下来。

秦风站在外边好一阵了。

安德烈的死对安东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尤其是连狼都被程嘉懿杀掉了，安东将他们剩下的人都集中在一起，对秦风的敌意很明显。

这不是秦风想要看到的，但最终走到这一步，也是秦风不愿意看到的。

“秦哥。”方涛走过来，在秦风身边跺跺脚，将鞋面上的雪震下去。

“一一怎么样了？”秦风问道。

“醒了，没大事，有个一天半天就恢复差不多了。”方涛说道，“老板看起来不太好。”

提起程嘉懿，秦风的眉头也皱起来，抬手在额头上按按道：“我知道。”

方涛静默了下。

秦风放下手，看着天地间的雪白，好一会才道：“我们只看到了老板的骁勇善战，便忘记了她的年龄，受过的教育。

现在不是古时候。霍去病十七岁能领兵出征，也是因为他出生后大半时间都是处在类似的环境中。我们能很快适应这个环境，也是因为我们经受过训练。”

方涛又静默了会才问道：“以后怎么办？”

秦风没有回答。

程嘉懿一步步的，将秦风所有的计划全都打乱了，谁也没有想到，程嘉懿自己怕是也没想到的。

而现在的程嘉懿，并不比曾经的安德烈安全，至少安德烈想要做什么还有迹可循，而程嘉懿会做什么，秦风是一点底都没有了。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在这样的变异中，理智还能剩下多少呢？

“秦哥，你在想什么？”方涛忍不住再问道。

“我在想，第一次见到老板那天，和刚刚。”秦风不觉看向程嘉懿休息的院子，“也许是我们的问题。”

秦风在心里叹息着，他对程嘉懿的期望太高了吗？他回忆着，从第一次见到程嘉懿那天开始，一直到刚刚，悚然心惊，在他没有觉察到的时候，程嘉懿在一点点地变化着。

她逐渐变得更容易暴怒，在战斗中更容易失去理智，就仿佛刚刚，她对安德烈的杀意，大于她自身的安全。

而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呢？

此刻的程嘉懿抱着膝坐在墙角。

杜一一就躺在身边，可她的眼神却一直在窗外。

这个角度，她能看到的只有墙角的那枝红梅，和墙头的雪，墙外的蓝天。

外边渐渐安静下来，天也渐渐暗下来。

杜一一微微动了下，抓住了程嘉懿的手，程嘉懿慢慢挪回了视线。

黑暗掩盖了程嘉懿的表情，杜一一却仍然看到了程嘉懿几乎呆滞的眼睛。

她看着杜一一，却又透过杜一一的身体，不知道望到了什么地方。

“在想什么？”杜一一低声问道。

他的伤很重了，这么说话，肺腑里就很是气闷，仿佛空气都不够用了。

但这已经很好了，至少他只是气闷，并不觉得疼。

程嘉懿的眼珠慢慢转了下，好像才对准了焦距般落在杜一一身上。“在想，我要是疯了该多好。”

“那我怎么办呢？”杜一一勉强说道。

“所以，我现在还没有疯掉——你好好休息。”程嘉懿终于回握了下杜一一的手，重复道，“你好好休息。我只是想想，就想想。”

杜一一想要说，你才十七，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控制住的，变异这种事情，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可他也知道，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程嘉懿是听不进去的。

她看起来坚强，可内心是脆弱的，看起来理智，其实却是情绪化的。

不然，也不会因为那么一个小女孩，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程嘉懿的内心是善良的，可变异将她逼得逐渐残忍起来。每一次的残忍，都会一点点触及到她的底线，那个小女孩，大概就是程嘉懿最后的底线了。

多少次，杜一一也曾在暗暗地问自己，他们这么做，对吗？

可多少次，他都会安慰自己说，这么做的也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秦风不也这么做吗？更早的李立，不也这么做吗？还有安东，还有……国家。

至少，他们没有荼毒他们的家乡。

可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区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