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三一向是个聪明的，见到顾云裳如此懊恼的表情，心里有了几分了然。

“三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问，可是能有一个人让你对着哭，还是挺幸福的。”

顾云裳听闻一愣，迟疑了半晌道。

“只是有些好奇，当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暗三沉默了一瞬，眼中闪过了一丝回忆般的复杂之色，良久良久才叹息道。

“属下原本出身仙界世家，奈何我父辈没有仙缘，是凡俗之姿，便被家族分配到修真界管理俗物。后来家族被仇家屠了满门，也幸得我父亲被家族遗弃才勉强逃过一劫，辗转之际带着一家老小隐姓埋名生活在一个小村庄里，那时候家里兄弟姐们很多，自记事起，属下最初的记忆就是那个宁静的村落，家里不是很富裕。小时候也有吃不饱肚子的时候，饿狠了，想哭，被欺负了，也想哭.....幼时为了一口吃食，总是在大人面前撒泼哭泣打滚，有时候会得偿所愿，有时候又会满心失望......”

“懂事了之后，会哭泣着埋怨家里，为什么连饭都不给吃饱，每日有干不完的活，甚至过年了都没有一身新衣服穿，现在想想，感觉只要一睁开眼睛，都是黑蒙蒙的一片，一点希望都没有，那时候不懂绝望是什么意思，却已经先一步体会到了那种滋味.......”

暗三说道此处轻笑了一声，语调却愈发低沉了一些。

“其实那个年纪，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更恐怖的事情，对于凡俗中人，一场大水就能冲垮你所有的意志力，天灾人祸这四个字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都不会体会到它的意思的。当时我爹死了，娘也只剩下半条命了，三哥被大水冲走了，小妹得了病也没了，家中是剩下娘亲，大姐二姐和我了......”

“.......我们一家四口跟着逃荒的人群往外走，企图寻找一丝活路，可是哪有那么容易，没有吃的，没有干净的水喝，日日饿着肚子，甚至还有人为了活命把自己的孩子吃了。到处都是痛哭声和哀嚎声，每天死去的人多不胜数，为了一口吃的，大姐被人打死了，娘一口气上不来也死了，二姐为了让我活下去，一斗米就把自己卖了，堕入了那肮脏之地，是剩下我一个人和手里那仅有的一斗大米，此后再没有人可依靠、可哭泣。”

“......再说，那会儿，也已经没有眼泪可落了，因为哭的太多太多了，知道哭泣根本没有什么用，老天不会因为你哭，便特意饶了你。”

直到有一天，他在大姐和娘亲的坟头遇见了公子，公子说他有仙缘，而他听后也毫不犹豫的抓着他的衣摆没松手，如此便被公子带了回去。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虽然训练很苦很累，甚至一个不小心还会丢了命，可是他能吃饱能穿暖，能越来越强大，能把二姐接回来，能给仅有的亲人一分安宁，那么，即使要了命又何妨？反正他的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

后来，身边的同伴一个个离开，有的死了，有的被淘汰了，可是他很幸运的留了下来，许是他家族的天赋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他修为越来越高，地位也越来越尊崇，他现在不止一次庆幸，那天他死死地抓住了公子的衣摆，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暗三......不好意思，我竟不知你......”

顾云裳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在暗门呼风唤雨的副使，身世竟然如此凄惨，怪不得能成为暗卫的第三把交椅，能从那般境地中挣脱出来，想来也是有过人之处的，修真界很残酷，暗门更是残酷，他们的排名都是实打实的，死亡率与淘汰率比之那些修真世家和门派来说只高不低，能得倾歌的青睐，这个人怎么会简单呢。

顾云裳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接触过暗三这类人，即便当初在组织中，那些孩子也大多是孤儿院出身亦或是买过来的，但是她们从来没有挨过饿，记事之后更是被接到了师父身边，从来没缺过钱，但是她与暗三感同身受的一点就是，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争取，这个世界上，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想要什么生活，就要付出怎样的艰辛，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理解那种绝望，也可能是她性格有缺陷吧，顾云裳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暗三的话。

尤其是重活一世，她那尖锐的心境被身边那一双双关切的眼神磨去了所有的菱角，性子也逐渐平和了起来，才会在倾歌的怀里哭的死去活来的吧，可到底还是让她有些迥然，不然她也不会去问暗三。

“三小姐，不用觉的抱歉，不管怎么说，属下都熬过来了，如今到了这个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毕竟姐姐因为我，后半生都已富贵尊荣，也算是磨平了我心中的那些不忿。其实想想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好过歹过都是一天，更加不会去哭了。”

暗三此刻满脸都是洒然之色，毕竟过去那么久了，谁还会心心念念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啊，再说，他毕竟是个男子，也这么大了，哪里会动不动就哭鼻子。当然这话他是不会对三小姐说的，这也是暗三聪明又狗腿的此房，不然以他的实力，其实地位应该在暗二之上的，却次次大比都曲于暗二之下，虽说降了一个排位，但是日子可比暗一过的舒坦多了。

忽然，暗三打了个激灵，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

“三小姐问属下话，属下倒是去扯了其他的了，属下没有那些风花雪月的学识，不过是识得些字，说出来的道理和举出来的例子可能不符，不过属下刚才也与三小姐说过，能有一个人让你对着哭，还是挺幸福的，最可怕的就是，你想哭，却没有哭的对象。”

比如......当年的他.....

顾云裳怔了怔，想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一千个孩子被同时扔进了热带雨林，面对丛林中那些千奇百怪的生物，那些孩子很害怕！哭的都是死去活来的。可是没有人理会他们，只有顾云裳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从那之后，更是没有哭过......

现在想到这些，突然恍然大悟——之所以不流眼泪，是因为没有人在意，当有人在意时，才会骤然泛滥成灾。

暗三看顾云裳的面色有了几分明悟的意思，心间一松，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自然是要为主子分忧了，未免三小姐不好意思从而影响到和公子的感情，暗三都把自己那不堪回首的过去拿出来做比较了，当然收效还是很满意的。

顾云裳垂了垂眼睑，若有似无的看了暗三一眼轻声道。

“暗三，你面具下面的脸长什么样啊？”

暗三听后此刻突然头皮有些发麻，匆匆忙忙的告罪了一声就跑了，他这算不算是好心没好报？没得了三小姐的赏识，反倒是被三小姐盯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