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4年,平成六年一月九日冬,泰王府。
前一日蒲池在北海道水之教堂抢婚的事,玄月派去李氏集团卧底的密探早在昨夜便已经过秘密接头人将消息传回至她这位王妃的耳中。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望着拿起笔正准备要在书房墙上裱了楠木框架的宣纸上写字的亲王,她却是一时犹豫着不知是否现在就要把这个消息同时也告诉这个家的男主人一声。
按夏地民间的风俗,前世作为夏人的启仁亲王原就有在冬天画「九九消寒图」的习惯。往年年年如此,今年当然也不例外。有的是画个九格八十一框,从冬至开始,日画一圈,上阴下晴,左风右雨,记录一冬光景;雅一点的人家,则涂一个光秃秃的梅枝,上面画八二一瓣素梅,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冬尽。
启仁亲王则与众不同,却是在王府书房的墙上,悬一块宣纸裱了的楠木框,由他每天写一笔,九九寒尽,毫笔恰恰批出九个楷字: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大清早的吟什么诗啊,吟就吟吧断句还这么有个性,显得你说话抑扬顿挫掷地有声是怎么的?”
“还好意思说我呢。”启仁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笑了笑道:“你呢,说句话用得着用这么多成语吗,显摆你有文化是怎么的?”启殿早已习惯了跟她没意义的斗嘴,因为这样,至少还能让他记起几分自己曾经身为一个普通人的事实。亲王左手持笔,在纸上轻勾出一“撇”,嘴上同时说道:“「亭前」两字孤已写毕,今日便该轮到这「垂」字;这一笔下去,便是第一十九笔了。”
“明明是右撇子,干嘛要用左手写字,还有你这笔从下而上的「撇」字写法……这简直就是不伦不类嘛。”
“我就是喜欢挑战一些自己原本并不擅长的东西,以勤补拙,这还是老师你教我的不是吗。”
“是我教你的没错……不过现在我可没工夫跟你闲扯,那什么,我这有件正经事你想不想听?要是不想听那就算了。”
“要是想说呢你就说,何必还管我想不想听呢,反正你不一向都这么霸道强势的吗。”
启殿笑着调侃她到。
玄月起身走到他身边,拿起他刚放回笔架上的笔,冷着脸在他的脸上画了一个熊猫眼道:“若我真有那么霸道,就不会问你想不想听,更不会这么温柔的跟你说话了。”
“你这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反正你写完了字也要用水把笔上的墨汁清洗干净不是么,顺便洗洗脸我想也费不了多少工夫吧?”
他摸了摸眼眶周围还未风干的墨,并将手指上沾到的墨水也涂了一些到她的脸上去:“这么喜欢玩是吗,那你也陪我一起去洗好了。”
“好幼稚。”
“明明是你先……”
“我指的不是你涂人墨汁的行为,而是你拉人下水的心。”
“既然敢在别人脸上画熊猫眼,就当然应该做好被反击的心理准备呀;我又不是你的舔狗,怎么可能任你欺负。”
“好啦。我怕我再不说过会就该忘了要跟你说什么了,你知道,这人一旦上了年纪,记性就变得不好使了。”说着她即从外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封密信,一边将它递到启殿的手中,一边提前为他讲解起了其中的内容:“这封密信是一月八号也就是昨天送到的,而密信的大致内容便是发生在「水之教堂」的一起令人惊叹不已的女子抢婚事件的全过程简要。”
“抢婚,昨天谁结婚?”启仁一边将信纸从信封中取出,一边问身旁的妻子道。
玄月接着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相片摆到了他的桌前,同时向丈夫介绍起了相片中人的简历:“就是他,李公子的得意高徒,李氏娱乐公司未来的接棒人——伊达新一;据我所知,此人原本没有多大的名气,全是靠了在艺大念书时结识了幸子小姐的关系才得到机会可以与之一同参演李公子的电影,此后又给李公子当过三个月的全能助理,说白了也就是被当做下人使唤了整整三个月,之后此人便平步青云,不光成为了李公子在引退前最后一个所收的闭门弟子,更是直接获得了成为电影男主角的机会。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上次幸子遭到绑架,从绑匪手中将其救出的人也是他。”
启仁一边听她说着,一边也已看完了她所递给自己的那封密信;只见他看完信,将信纸折叠好,又给原封不动的塞回了信纸里;站起身,背着手在书房中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后,便将信又交还到了玄月的手中:“娱乐性很高,但可信度低了点……怎么说呢,这实在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你该不会是伪造了这样一封密信,故意诓我,想看我的反应如何吧?”
他笑着坐回椅子上,同时向她表示了自己对于这一封信的看法。显然他并不相信信中的内容。
玄月接过密信,将其又再次拍在了他的桌上,同时说道:“的确,你是可以也应该怀疑这封信所说事情的真伪;可是你同时也应该好好想一想,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干什么要骗你呢?”
“那我现在应该表现出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好呢。”
“三郎这是在问我?”她迟疑片刻后说道。
“这里除了你我,还有别人吗。”
“那就是在问我了……”
“那,那我就不问了吧。”
“干嘛不问。”
“看你不是很想说的样子,所以就不问了。”
“你们分开大约快有十年了吧?”
“你说的没错,是快有十年了。”
“古之女子,哪怕是死了丈夫也不过守孝三年便可以改嫁了,更何况是现时代的恋人,分分合合本就没有定数。而她却能在你离开之后为你独身近十年之久,也算是对得起你们曾经的那段美好了哦?”
“我可从来也没有说过不准她再爱上别的男人。”
“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总归有些不是滋味吧?说起来我真为你感到不值,但也更为你感到庆幸。”
“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你庆幸什么,又不值什么?”
“我真不懂为什么她可以在最冲动的年纪选择对你那样的理性,而又可以在应该理性的年纪选择对另一个男人如此的冲动。——因此我为你不值,但同时我也为你早早的就甩掉了这个并不爱你的女人而感到庆幸。”
“也许对她来说,初恋既给了她一段悲喜交加的难忘的回忆,同时也给了她成长吧。”
“我该说你这是避重就轻呢,还是自欺欺人呢?”
“都快十年了,你对她却还是这样的在意跟上心,看来姐姐你还真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呢。”
“其实从始至终我都只不过是想将这份有趣的情报与你一起分享罢了,你完全不必如此戒备地来防范我哪句话里有陷阱、哪句话又是故意想引你上套。现在既然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既不想再聊她,那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将这个有关于她的话题到此画上一个并不是很圆满的句号了吧?”
“句号,问号,惊叹号,省略号,人生不是文章,何必要用上这么多的符号来‘充实’它呢。不过话说回来……幸子她能再遇到一个让她心动的人我真的很高兴,至少以后她伤心的时候,便再不用自己一个人躲起哭了。”
听了丈夫的话,玄月当即皮笑肉不笑的附和道:“是了是了,老实说我也挺为她高兴的。像幸子小姐这种没两年就要三十岁的老姑娘,能在彻底对爱情绝望了前找到一位可以相伴余生的真爱还真挺不容易的。”
“我就当你是真的为她感到高兴好了。”
“我真心的。”
“真心就不会拿着这封密信来烦我了。”
“我可是事先问过你的,是你叫我说我才说的,现在怎么却成了是我故意想要拿这封信来烦你了?”
“我已经在他的周围安排了密探,为何你还要另外安排密探,再来便是为何你所安排的密探偏偏就喜欢收集这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关于以上这两个问题,你是否可以另外再给我找一个除了「你故意想要来烦我」之外的听上去会让人觉得较为合理的解释呢?不过我想你既然敢把密信拿给我看,想必你早已想好如何面对我的发问的吧。”
“解释我有,但不是早就想好而是刚刚才想好的,三郎想听么?”
“我还以为你会愣愣地跟我说之前你的那句「为你不值」即是你的解释呢,看样子你的智商还算在线嘛。”
“原本是打算这么说的,但一想说出来有可能会被你反驳,便就不那么说了。”
“与其像这样绕弯子,还不如让我来替你说了吧。”说着,启仁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将其用茶壶里的铁观音茶浸湿。拉她站到了自己跟前,伸手为她擦拭起了脸上的墨水:“你脸上的墨水是我画的,现在我帮你擦掉它;待会你可也得帮我擦掉我的‘熊猫眼’才是。”
“不是说要替我说吗,怎么还不说?”
“擦完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