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泠从李公公处回来,甫一进房间便和衣卧倒在床上。
方才与李公公的一番长谈,至今还使她晕晕乎乎的。耳畔只回响着
“太后娘娘想留你在陛下身边,太后娘娘信得过你……”
她似乎是一脚踏上了云端,那轻飘飘、软绵绵的感觉如梦似幻;可谁知下一刻,会不会跌落泥底呢?
末了,李公公告诉她:“咱家也不是现在就逼你做决定,毕竟这条路一旦踏上了,断没有回头的道理。要么青云扶摇直上,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得轻轻巧巧,语调波澜不惊,宛如在谈论一件平常的杂事。
宁砚泠用力摇了摇头,她现在满脑子的话,根本不想去想这件事。
其实对于李公公,她的感觉很复杂。李公公救过他,不假;教过她很多事情,也不假;可以说,如果没有李公公,她怕是早就死了好几次了。
可是李公公也害过她,李公公害得刘一保至今生死不明,还以此要挟过她,要她退出选秀。
她想起方才李公公也曾转圜语气,叹道:“咱家知道,宁赞善心里边儿,一直防着咱们呢。”
就这么没有防备的,突然提到了刘一保
“刘一保的事情,咱家也没有办法。”李公公长叹一口气,又拿手按了按两边太阳穴,道:“宁赞善只看到那日咱家叫人打刘一保,却没有看到那梁小姐是怎么闹到咱家面前的。”
宁砚泠一时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听他说下去。
“那梁小姐仗着自己是粱阁老的女儿,骄纵得很,非要咱家给她主持这个公道不可。咱家心里头可不乐意招呼她了,可是不乐意又能怎么办呢?”李公公说着话,脸上不觉带出厌恶的神色,仿佛又对上了梁卓玮那蛮横无理的样子。
宁砚泠回想起梁卓玮曾经要对自己赶尽杀绝,而那时又是李公公救了自己。霎时间,恩恩怨怨涌上心头,百感交集,竟说不出一个字。
李公公说,给她三日时间考虑清楚,若她不愿意,亦不会勉强。那就这样罢,先混过今日再说罢,宁砚泠现在头痛欲裂,只想转换一下心情。
次日,宁砚泠早早地从支离破碎的梦境中醒来。孟秋时节,天色早早地亮了。她睡不着,便坐在床上,看窗外头院子里的树上都系上了七彩的丝带,才惊觉时间过得之快,转眼七夕已经到眼前了。
自六月二十日,固原王婚后,已过去了半个多月。七夕前三日,固原万带着王妃拜别了楚皇、太后和太妃,回封国去了。此去封国,山长水远,更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张太妃抹了两日的眼泪,这就到了七夕。宁砚泠细细一想,真是佩服死这帮人办事了,大婚后极尽喜庆了半个月,等分开了没两天就到了七夕,节日气氛又冲淡了离别愁绪。
这不,宫中一片喜气洋溢。年轻女孩儿多的地方过七夕的气氛就好。外面的廊上响起欢快的脚步声,一听酒是绿袖那丫头。
宁砚泠的微笑不觉爬上脸庞,绿袖活泼娇憨,和她在一起总能忘记那些不快,连日笼罩心头的阴霾也仿佛一扫而空。她还未进来,笑语已经传来:“姐姐,起身了没有?我给你拿节下的衣服来啦。”
宁砚泠笑着摇了摇头,待绿袖进来,又忍不住假装板起面孔,道:“这会儿子都没起身,你在外头大呼小叫的,白招人埋怨。”
“哼,这会儿大节下,看她们一个两个闭着门窗的,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丫头躲懒还没送衣服来罢了。这会儿听到姐姐这儿送衣服来了,怕只有羡慕哩!”绿袖小嘴儿一嘟,“我偏要大声,叫她们都眼红!都眼红!”
“好了好了”宁砚泠笑着在她肉乎乎的腮帮上轻轻地掐了一下,“我总是说不过你,我说一句,你得说上十句。”
“本来就是,都这么些日子了,姐姐也忒小心了。”绿袖被掐了腮帮,小嘴儿更是一撇,说不出的可爱。
宁砚泠笑着安慰道:“是,是,我们绿袖大人说得太对了,现在能不能把衣服给我瞧瞧儿了?”
“好说!”绿袖听宁砚泠亲口哄她,又开心了,便把衣服放在床上,一件件展开。
节下的衣裳,每一件都做得极为精致,浅紫色大广袖口滚着水红的边,月华裙上缀着珍珠,意为银河,绣着喜鹊,象征鹊桥。细细看去,无一不美。
绿袖当即服侍宁砚泠换了衣衫,又围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地打量,口里不住地夸赞道:“我家姐姐最美了,这衣裳也就穿在姐姐身上最合适了。”
宁砚泠听了,面上微微一红,道:“多大的姑娘了,成日家白天黑夜淘气不够的,尽着嘴胡说,叫别人听见好没意思呢。”她方才洗了脸,还未敷粉。现在面上倒是透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绿袖笑道:“自家姐姐生得美,夸两声也有错么?”说着,手里翻动着配着衣服一起送来的小物件儿,口里道:“这个是荷包,待会儿姐姐别忘了挂上。这个是五彩的绦子,也得系上。咦?这是个什么呀?”
宁砚泠转过头去一看,只见绿袖手上拖着个小巧精致的千纸鹤,登时心里猛地一颤。
此刻绿袖手心里,安安稳稳地躺着一只褐色福字图案的千纸鹤,仔细瞧去竟是用绢布叠的,针脚藏得细密,手工尤为精巧。
“这是什么呀?要做也该做个喜鹊呀!”绿袖尚在兀自猜测,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不会做喜鹊,就做了个千纸鹤?这没个丝绦络子的,可怎么带呀?”
宁砚泠的心里却仿佛天旋地装一般,刘一保!这一定是刘一保!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宁砚泠硬生生压住心里的那一阵翻江倒海,可是还是忍不住握住绿袖的双肩,声音微微颤抖道:“这衣服是谁送来的?”
“内廷呗,还能有谁呀?”绿袖只顾着打量这个千纸鹤,竟没觉察出宁砚泠的异样。
“内廷?内廷怎么会做这个?”宁砚泠喃喃道,不可能在内廷,内廷可都是些
“内廷都是尚宫大人,肯定不会做这个。”绿袖歪着头看了看这个千纸鹤,“定是浣衣局想的花样,花样可真不少!”
是了!浣衣局!宁砚泠突然想到了浣衣局,听说那些年老的,或是领了罪的宫人都被打发去了浣衣局做苦工,浣衣局也是六尚二十四司里唯一一个设在宫外的机构,正合了刘一保被送出宫外的一节。
他说他会折千纸鹤为自己祈祷平安,他果然没有骗我,宁砚泠暗自想着,几乎落下泪来,慌忙用袖口飞快地擦了擦眼角。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她在心里暗想,现在要想办法把刘一保搭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