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泠诧异地看着楚皇满脸无奈的笑,他那寡言少语的面上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看来楚皇对叔王殿下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在楚皇面前,叔王倒像是小孩子一般。
叔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也许是这冰冷的天家仅存的一点儿温情罢。
想到这里,宁砚泠也忍不住嘴角微扬。
可还未等那笑影儿爬上面颊,却听见楚皇漫不经心道:“今天是二十六日了,快复朝了……”
宁砚泠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是啊,二月一日复朝,左不过这五六日了。
陈俣复已经致仕了,现在自己不在萱室殿,李太后那里的动静是完全不知道了。
她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会儿真的是李公公说什么,她也只能信什么了。
“那……陛下是怎么想的呢?”宁砚泠小声地问道。
楚皇看着眼前的棋盘,修长的手指夹着那颗白子,半天放不下去。终于,他把白子丢回棋盒里,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叹口了气道:“快变成僵局了……”
宁砚泠还在琢磨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抬头却发现楚皇正看着自己,她不由得开口道:“陛下……”
“朕想你回去劝劝宁大人……”楚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了这句话。
宁砚泠不由得听呆了,这是楚皇在示弱么?
这个想法登时让她的胸中翻涌起一阵酸涩热气,直冲上鼻腔,害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印象中的天下之主宛如在云巅之上睥睨天下,此时却放低了姿态求助于她,现在朝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竟把她骄傲的帝王逼成这个样子!
她只觉心痛如绞,几乎要落泪,呢喃道:“我父亲……”
楚皇点点头,道:“一复朝,他们就会邀你父亲入阁,他们的人也会上疏来推助此事……”
宁砚泠只静静地听,眼神中几乎要滴出水来。
“宁大人入阁这事已成定局,改不了了”只一眼,楚皇便看穿了宁砚泠的心思,立刻封死了话头,从根本上绝了她的念头。
宁砚泠的眼神黯了黯,她想开口,可是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楚皇突然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你回去劝劝宁大人,不管他现在所为何主,朕都希望他能跟从于朕。”
“陛下是天下之主,父亲定当跟从陛下。”宁砚泠低着头道,如果是过去,哪怕是一个月以前,她都可以大声地反驳楚皇,她的父亲一片忠心,绝不会结党营私。
可是现在,冰冷的事情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她已经没有任何自信了,这些话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楚皇的声音却显得那么温和,在她的耳畔响起:“现在朝中局势剧变,宁大人所做的一切朕都理解,也不会怪他。只是……只是如果你能劝得他跟从于朕,那自然最好。但是不管结果如何,朕曾经答应过你的,永不会变。”
宁砚泠记得清楚,楚皇曾经答应过自己,若自己能为他所用,他将从此护父亲周全。
没想到,到了今天,他还能这么说。反倒是父亲……此时,她只觉得羞愧难当。
“陛下重托,微臣定当竭力,只是微臣现在出宫,怕惹人注意。”宁砚泠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只听楚皇道:“你不必担心,小春子已经安排好了。你待会儿照常回宫,到时候,他自会来找你。”
这是……要出宫了?宁砚泠没想到,自己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出宫。
在宫里待了将近一整年,本以为“一入宫墙深似海,回头已是百年身。”没想到再过几个时辰,竟能出宫,还能回家,她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要谢恩,还是要说些“微臣必不辱使命”之类的保证,只一时呆立……
待到黄昏时分,一驾马车从北门内往外缓缓走着。
到了宫门前,不出意外地就被拦下了。
“车上何人?外出所为何事?”守门的侍卫问道。
驾车的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他掏出牙牌道:“长乐宫内侍孟小晨奉长乐宫御前近侍李春福李公公之命,外出办事!”
“什么事?”侍卫照例看了眼牙牌,追问道。
小太监道:“去给广林王殿下送点东西。”
“什么东西?”那小侍卫也是轴。小春子是楚皇御前最得用的人,广林王又是李太后的心尖子。
一般侍卫听得这两个人的名号,也就放行了。
可这小侍卫,不问个清楚,看来是不会罢休了。他甚至抬起手,想打起帘子看看车里到底是什么。
小太监看他抬起了手,忙喝道:“大胆!你当是李公公给殿下送东西呢?实话告诉你罢,是陛下要送的,李公公不过也是办事的!咱家这牙牌是真的,还有什么可拦可查的?还不快快放行!误了时辰,看你有几颗脑袋几颗头!”
那侍卫想了想,牙牌是真的。谅这小太监也不敢说假话,便挥了挥手,放行了罢。
宁砚泠坐在车里,只听着车轮轧过石板路,马蹄达达。她心内一阵激动,自己这就出了这道宫门了,手悄悄地摸上帘子,正打算打起帘子瞧瞧外面,只听得那小太监说道
“娘娘千万坐着,未免节外生枝,切不可打起帘子叫人瞧见了,且忍耐点儿,马上就到了。”宁砚泠听了,只得放下了双手,静静地坐着。
外头的声音从热闹到安静,渐渐的,只有几声寒鸦的啼鸣,悲悲切切凄凄惨惨的,听得宁砚泠百感交集。车轮碾过宽阔的石板路,转弯,再上了一条崎岖不平的小石子路,宁砚泠在心里默默勾画车外的风景,在心里默念:我回来了。
终于,车停了下来,孟小晨下了车,轻轻地叩了叩门。没有动静,他犹豫了一下,用手掌拍了拍门,还是没有动静。他有些急了,隔着帘子问宁砚泠道:“贵人,小的方才拍了半天的门没有人应……”
宁砚泠有些无奈,林伯年纪大了,看来是越发聋了。她隔着帘子道:“不相干的,你用力打门就是了。”
“这……”孟小晨有些犹疑,毕竟小春子叮嘱过他,要“悄悄地来,悄悄地去,不可惊动其他人”,但是现在连门都敲不开……于是乎,他把心一横,用尽全力打起门来。
“砰砰砰”这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惊心动魄,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巷子里的狗儿们,稀稀拉拉地吠叫起来,叫声渐次连成一片。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林伯的声音:“什么人?干什么事的!大门都快叫你打下来了!”
宁砚泠再也忍不住了,打起帘子就从车里探出头来,哽咽着唤了一声:“林伯……”
外头月明星稀,巷子依稀是旧时模样,车正停在她家的后门口。
林伯瞪大了眼睛,他结结巴巴地回脸向里喊道:“赵嬷嬷!夫人!老爷!是小姐!小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