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接得巧妙,她笑道:“承娘娘青眼,小女若能进宫,便是她自己的福分,也是祖宗庇佑,更是皇恩浩荡。”
一句话,既表达了同意,又没有可以迎合。直将自己女儿、自己家和天家,一并夸了一番,妙就妙在从卑到尊,各有其辞。宁砚泠早为年氏高超的话术所倾倒,此时更在内心赞叹不已。
李太后听得年氏的态度,高兴不已。到这会儿张太妃、陈嬷嬷都开口说了些恭喜之语,众人又凑趣,说了不少好听的话儿。将讲了半日,年氏才告退。
凌宜公主陪了半日,早就不耐了。年氏一走,她就嚷着要出去逛,李太后便让兮青和兮紫跟着。宁砚泠正准备跟着公主出去转转,却不防听得太后唤道:“宁赞善留步。”
宁砚泠忙应着,只听太后道:“你去长乐宫请皇儿,晚上哀家要和他一起进晚膳。”一听是去见楚皇,宁砚泠心里就有些犯怵,可是她不敢违逆太后的命令,只得应了。
她心里不愿意去,脚下便磨磨蹭蹭的。从萱室殿到长乐宫这段路,她只盼着路长走不完,可是却觉得比什么时候都短。转眼间,已然到了长乐宫宫门口。
“宁赞善有日子没来了。”值守太监进去通报了以后,小春子便亲自迎了出来,笑着对宁砚泠道。
宁砚泠也不答,只朝他笑了笑。小春子和以往一样,将她引到书房门口,朝里道:“陛下,宁赞善来了。”说罢也不进去,只在门口守着,对着宁砚泠做了个“请”的手势。
跨进这道门槛,宁砚泠又到了长乐宫书房,时隔月余。她本想永远不再来这里了,可是人在宫中,却身不由己。
楚皇坐在书桌前翻阅奏折,身影一如往昔。他没有抬头,只柔声道:“你来了。”
“是”宁砚泠忽然热泪盈出眼眶,“我来了……”
宁砚泠见了楚皇,还是旧时模样,热泪登时盈出眼眶。她怕被楚皇发现,忙抬手擦去。楚皇却恰好抬头,见着了便略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回陛下,微臣刚才被风迷了眼。”宁砚泠回道。
“你自从上次回去,就病了些日子。朕让小春子去瞧过你几次,你也没什么话带来。”宁砚泠没想到,楚皇竟说了这么一长串话。但是,她的注意力都落在话尾的“带话”上。
楚皇想自己带什么话呢?宁砚泠暗自思忖,只能想到颜滢头上。上回他让自己打听颜滢喜欢些什么,其实自己一回去就病了,根本没有工夫再去秀女所罢。宁砚泠想着,心里又有些酸楚,这么些日子了,楚皇还是只念着……
她只觉得心里一窒,心里颤抖得几乎无法去想颜滢的名字。
“你愣着做什么?”楚皇见她半天也不说话,皱着眉头问道,“今天太后召见了景夫人罢?”
“是,娘娘让微臣来和陛下说一声,晚上去萱室殿用晚膳。”宁砚泠一口气说完了,便打算告退。
没成想,楚皇又问了一句:“她们谈得怎么样了?”也不等宁砚泠回答,又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谈成了,晚上便要向朕宣布了罢。”
“陛下……”楚皇什么都知道,宁砚泠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可是帝王的婚姻大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即使楚皇再喜欢颜滢,他自己也做不得主。这么想着,宁砚泠心里竟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
“你这是怎么了?”楚皇看着她道,“朕记得你以前总是很多话说,又机敏,反应又快。怎么生了场病,以前那些机灵劲儿都没有了?”
宁砚泠只低着头道:“以前是微臣不知事,还望陛下恕罪……”
“哼”楚皇听了却只冷笑,道,“你何罪之有?”他站起来,只几步就跨到宁砚泠跟前,宁砚泠的眼瞳几乎盛不下那高大的身影。
楚皇捏起宁砚泠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道:“朕不喜欢你这别扭的样子,你以前的胆子都去哪儿了?朕可记得,你以前是敢在朕面前自称‘我’的。”
对着那张冰冷的脸,陌生又熟悉的眉眼,宁砚泠眼眶一热,几乎要流下眼泪来,她磕磕巴巴地说:“其实,不管……微臣是什么……样子,陛下,都不会喜欢的……”
她样子绝望,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滑过面颊,汇聚在下巴上,洇湿了楚皇的指尖。他的眼中忽然一动,于是他放开了手,似乎不想再与她计较一般,道:“算了,你回去罢。告诉太后,朕知道了。”
他摆摆手,叫她走。宁砚泠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倒唬了守在门口的小春子一跳,直道:“宁赞善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瞧着宁砚泠的神色,他也不敢多问什么。宁砚泠擦干眼泪,道:“李公公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罢。”说罢,径自走了。
小春子摇摇头,转身进书房伺候去了。
回了萱室殿,宁砚泠强撑着去回了太后,便回房枯坐到黄昏。
天色渐渐暗下来,外面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有声音问道:“姐姐在吗?”宁砚泠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的竟是太后那儿的尚侍霜萏。只见她巧笑盈盈,对宁砚泠道:“太后娘娘叫姐姐去呢,快随我来罢。”
宁砚泠也不觉奇怪,只道是凌宜公主公主也在,便叫自己上去。可是待去了太后那里,却发现今天这晚膳公主是回避的,席间只有李太后并张太妃。这就奇怪了,公主都不在,叫自己来所为何事?她这段时日一直斡旋于太后和楚皇之间,难免心下有些忐忑。
只见房内灯火辉煌,各色布置焕然一新,太后的脸上更是笑意不断。不像是要收拾自己的样子,宁砚泠的心渐次放了下了。
不多会儿,楚皇便来了。太后便命人摆上饭菜,甚至亲手替楚皇挟了几筷子菜。楚皇倒是不为所动,也没见他吃几口。
张太妃许是受了太后所托,先开口道:“嗳!陛下大喜了!”
楚皇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太后也是满面笑容,便勾起嘴角,笑道:“太妃所说的喜从何来?”
张太妃听了一愣,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并不回答楚皇,却朝着李太后笑道:“娘娘瞧臣妾,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上来就说得这么直白。”
这话说得巧妙,轻松化解了楚皇言辞里的尖刻,反倒变成了羞涩。李太后并没有她这种机锋,楚皇接二连三地不大领情,她也瞧出来了,心下有些不悦,便道:“皇儿,太妃也是真心实意地为你高兴。哀家谋划了这些日子,也都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