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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皇看她面色不佳,并不知她心中的地动山摇,只当是被自己唬住了。闪烁的烛光照在宁砚泠的面上,直映衬得她目光微动,双颊泛红。
楚皇不觉心中一动,便开口道:“朕方才话说重了。其实你担忧你父亲,也是人之常情。”
宁砚泠正暗自羞愧,忽然听得楚皇这般温和体贴的话语,胸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涩热气。
此时,夜已经渐深,那对高高烧着的红烛也已流下滚滚热泪。
“你放心,你既然发誓效忠于朕,朕也定当信守诺言,看顾你父亲。”楚皇看着宁砚泠,缓缓道。
天子之诺,自当一言九鼎。宁砚泠不疑有他,心中虽仍为父亲的所为感到羞愧,可是眼中满是感激。她暗自起誓,为人子者死节于孝,为人臣者死节于忠,得明君如此,死又何妨!
烛光微动,外头响起轻轻的叩门声,竟是尚寝林嬷嬷。宁砚泠亲去开了门,林嬷嬷带着一个才留头的小少使进来,对宁砚泠笑道:“德嫔娘娘,夜已深了,早些儿伺候陛下安寝罢。”
说着,她四下里看了看,发现了那散落一地的棋子,便指挥那小少使都一颗颗拾了起来。林嬷嬷虽然嘴上不说,可是看宁砚泠的眼神又带了几分不悦。宁砚泠知她是太后娘娘的人,故只得忍耐着些。
可是,林嬷嬷拿这份客气当成了福气。她虽不好对宁砚泠说什么,可是对那小少使益发颐指气使起来,颇有几分指桑骂槐的味道。那小少使才收拾了地上,林嬷嬷又立刻遣她拿了把烛剪去剪烛花。
可怜那小少使不过七八岁大,瘦小身量,还没有烛台高。这会儿她踮着脚,费劲儿去够。宁砚泠看了便道:“剪那个做甚,既快安置了,回头便熄了罢。”
“不可,不可。”林嬷嬷一听,忙摆手道,“陛下头一次歇在娘娘这里,照规矩这红烛是要烧一夜的,可不能吹熄了。娘娘千万留意!”
宁砚泠听了一愣,只得点头应着。楚皇不喜林嬷嬷在这里絮絮叨叨的,便看了宁砚泠一眼。宁砚泠会意,装着困倦的样子,道:“谢谢嬷嬷指点,这会儿夜深了,外头风大,嬷嬷还是快些儿回去罢。”
林嬷嬷听了,只得亲自拿了烛剪,剪了烛花,便领着小少使告退了。
待她们都走了,房里只剩下宁砚泠和楚皇二人。先前商讨朝上的要事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会儿安静下来,两人对坐,宁砚泠只觉得有些不尴不尬的。
她偷瞧楚皇的神色,倒是与往常无异。反倒是宁砚泠自己,偷瞧了一眼之后,想起方才林嬷嬷的话,脸色微红。她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了,便别了脸,生怕楚皇看到。
可惜,这一切尽数落在楚皇眼中。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对宁砚泠道:“德嫔,朕要安置了。”
“……”宁砚泠听得他唤自己做“德嫔”,一时竟愣了一下,转过脸来,却对上一张微微笑着的脸。
“陛下……微臣给您倒点水梳洗罢。”她小声说道,便往铜盆里倒了些热水,又开柜子拿了块簇簇新的帕子。刚想递给楚皇,却发现他仍是坐着不动。于是,宁砚泠只得自己挽起袖子,将帕子浸湿拧干,这才递给楚皇。
楚皇没有接,反倒扬起一边的眉毛,问她道:“林嬷嬷没给你看《女御枢密》么?”
《女御枢密》?宁砚泠想了想,似乎林嬷嬷来的时候是放了什么在桌子上,可是自己从颐清池回来就没看见了,怕是让绿袖这小丫头收进抽屉里了。
她暗叹了口气,老老实实道:“林嬷嬷倒是给了,微臣没看。”她一边说,一边偷看楚皇的神色,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说:“请陛下指点,上面可写了什么?”
大约是没料到宁砚泠会这么问,楚皇的脸上一下子没绷住,竟露出了一个略带尴尬的神色。还没等宁砚泠看清楚,下一刻他马上皱了皱眉,掩盖了一下方才的不自然。
这个神情变化得太快,以至于宁砚泠在心里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只见楚皇舒展开眉头,嘴角微弯,笑着对她说:“上面说,你要帮朕洗漱。”
什么啊?宁砚泠有些不敢相信,尤其是楚皇的笑容,更让她感觉自己可能被戏弄了。可是谁让她自己没有看那书呢?现在总不好说,等等!你是不是在骗我?让我翻书看一看!
她指尖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只得俯下身,帮楚皇擦起脸来。宁砚泠从未替男子做过这等事,只觉心里突突地跳,手劲儿可着轻轻地擦,近似描摹。
楚皇闭上眼睛,帕子拂过他的眉骨,沿着他的长眉,直至鬓边。烛火跳了跳,楚皇的睫毛动了动,宁砚泠疑心自己看错,只觉得楚皇的面颊上似乎在微微泛红。可细细一看,又似乎只是映照的烛光。
天下再没有画笔能绘出这样的一张脸庞,他长眉入鬓,凤眼紧闭,薄唇微微抿起。宁砚泠早就知他生得好,却从未敢这样近地盯着看他。现在他闭着眼睛,自然也不知道宁砚泠是如何放眼去瞧。
她一时怔松,心道,天下竟有这般好看的人……手上不觉慢了下来。
“好了么?”楚皇突然开口。宁砚泠慌忙收回了遐思,轻轻擦拭了两下,强压着心里的慌乱,道:“陛下,好了。”
楚皇睁开眼睛,看她那强掩慌乱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见差不多了,便不再往下施展,只自己除了冠冕和外衣。宁砚泠见他自己动手,倒是惶恐了半日,只接手替他放好衣服冠冕。
“朕困了。”楚皇也不说什么,直接掀开被子,躺在了床上。宁砚泠见他躺下,这才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自己该睡哪里?四下里一瞧,似乎也只有床前有点儿空了。
宁砚泠撇撇嘴,长乐宫是楚皇的地盘,自己睡地板也就罢了。这会儿都到了自己的瑶华宫,还是得睡地板……好在地上有地毯,总该比石板地好睡了罢。
她这么想着,便轻手轻脚地开了柜子,抱了一床被子出来,正准备铺在地下。
“你干什么?”突然听得楚皇问话,她忙抬头往床上瞧去,只见楚皇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她呢。
“微臣准备睡了……”她答得轻如蚊呐。
“那这又是干什么?”楚皇眯起眼睛问道,不等宁砚泠回答,他便轻轻拍了拍床的外侧,道,“睡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