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气并不算热，一连数日都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这会儿终于见了个太阳。

绿袖便趁这个空好好地拾掇拾掇宁砚泠房里的被褥，她一边儿指挥着小少使们将那床上的物什儿收的收，换的换，一边儿对宁砚泠道：“姐姐，这几幅被套都是簇簇新的，睡着怕不舒服，叫内廷送几套翻磨毛来的罢。”

宁砚泠坐在旁边只笑道：“那有什么细皮嫩肉的，连新的都睡不惯，没得叫人在背后磨嘴皮子！”

绿袖听了却不以为然，如今宁砚泠身怀有孕，在她看来便是头等的大事。她嘴上虽然不说，只怕在她心里，这满宫里的人，连带着李太后、景后都捆在一起，也不比不上她姐姐半个子！

她恨不能把所有好的全推作堆，送到宁砚泠面前，哪里还管旁的人会不会嚼舌根子！

所以，当着宁砚泠的面，绿袖只一笑了之。背过身去，她还是找了个小少使，道：“去内廷问问，有没有翻磨毛的被套，给拿几套过来，就说是瑶华宫的要！”

说罢，她在小少使肩上轻拍了一下，催促道：“快些儿去罢！”

偏偏是宁砚泠休养中心静，房外这动静早听了个一清二楚。前脚那小少使刚走，后脚宁砚泠就唤绿袖回屋了，她半眯着眼睛，道：“你如今越发大了，色色都能自己拿主意了！”

语气稍稍儿地重了些，绿袖撅嘴道：“我这全是为了”

话还卡了一半在喉咙里，却冷不防对上了小春子那张笑脸：

“陛下来了。”

绿袖忙跪下行礼，脸上依然是委委屈屈的。小春子看了，不免悄悄地在一旁挤眉弄眼地逗她笑。

楚皇进了房，只一眼便瞧出了端倪。他也不问宁砚泠，只笑着问绿袖道：“你家娘娘这是怎么了？脸板成这样？”

“……”绿袖没想到楚皇会这般笑着问她，只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宁砚泠叹了口气，便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绿袖做得对。”没想到，楚皇听了以后竟如此笑着道，他看着宁砚泠，眼里嘴角都噙着最最温和的笑意，“你如今是该被好好照料，绿袖做得很对。”

“小春子，你陪绿袖去内廷一趟，翻些好用的东西，都拿出来。”楚皇又吩咐小春子。

小春子早巴不得那一声儿，他只笑道：“陛下只管放心，小奴一定将那内廷藏库整个儿翻过来！看看那帮老小子藏了多少好东西，还不自己送过来呢！”

这下事情算是益发弄大了，宁砚泠也只有叹气的份儿了，只眼巴巴地看着绿袖和小春子两人肩并肩地往外走去。

“你看什么？”楚皇的脸突然出现在宁砚泠的眼前，看着这张脸，心跳没来由地便漏了好几拍。

“没，没看什么。”宁砚泠磕磕巴巴道。

“那你又在想什么？”他坐到宁砚泠的身旁，只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

从背后传来的温度，叫宁砚泠没来由地觉得安心起来。

自从那日陆供奉诊出她怀有身孕后，宁砚泠总觉得胸膛里的那一颗心时时悬在半空。她既说不清楚，也不敢说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内起居注看了那么多本，后宫里怀孕的宫妃很多，可是能顺利产下皇子皇女的却很少。个中缘由，怕是不说自明。宁砚泠心里自然也害怕，所以唯有此刻，楚皇在她身边时，那颗高悬了半日的心才得以落回胸膛半刻。

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现在还平坦如昔。可是里面却有了一个孩子，正在日夜生长。

这是她和楚皇的孩子，每每她念及于此，面上眼中总是遮掩不住的笑意。这个孩子将他们俩联结起来。从此，他们才是真正的魂梦相依，血脉相连。

楚皇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划过她的小腹，他的眼里显出柔光，只映得那双眼眸波光粼粼。他无不温柔道：“如果是皇子的话，有他一个便够了。”

宁砚泠只觉得心中一动，楚皇身为天下之主，子嗣自然是愈多愈好，可是他竟说出这样的话。宁砚泠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翊安般其粲”楚皇轻声念道，这便是帝王家的谱系了，他看着宁砚泠的眼睛，认真道，“你说，若是个皇子，该叫个什么名字好呢？”

“安，安……”宁砚泠轻声念了一遍，又一遍，心底蓦然欢喜，欢喜得似乎要从心上开出一朵花来一般。

她喜欢安这个字，止戈为武而知天下安。可是配上什么样的字却叫她犯了难，若这孩子真是个男孩儿，将来真的能登大宝……那替他取名真的要慎之又慎。

忽然，她想起了官道洛道，长河洛水。洛道无马蹄而天下无战事，洛水静且清而黎民多富庶。

“安洛，叫安洛如何？”宁砚泠笑着道，便同楚皇解释了一番这名字的由来。

楚皇听了点头，道：“好名字，当配太子。”

于是，他摩挲着宁砚泠的腹部，轻声道：“若你是个男孩儿，便叫安洛罢。这是你娘替你取的名字，孩子，你喜欢么？”

宁砚泠笑着拍了一下楚皇的手，道：“他才多大，能听见么？”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稍稍顿了顿道：“若是个女孩儿呢？若是女孩儿倒是好得很。”

她面上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只是，女孩儿的名字我还没有想好。”

“不会的，一定是儿子。”楚皇道，“他出生后，我便立他为太子。”

他知宁砚泠心思，更知道她为什么更希望这孩子是个女孩儿。李太后那日说的话，宁砚泠必是听了进去的。他想起来便有些心疼，宁砚泠心里还不知怎么惴惴不安呢。

可是太后越是不许，越是抬出祖制、内阁、朝臣的来阻拦他，他就益发想把这孩子立为太子。

这个帝国，这个皇位，若是不能由他和宁砚泠的孩子来继承，那还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