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泠原本是在歇中觉,被打扰了便有些不耐。这会儿贤嫔又跪在地下,又口称“臣妾”的,叫人完全不知道她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药!
宁砚泠没神思去想,脸都黑下来了,只冷冷道:“贤嫔这是怎么了?规矩都错了!”
“还是陛下降你份位了?你不是嫔了?”宁砚泠越性起来,只拣难听的话说。贤嫔平日里不是最心高气傲么?一直肖想着皇后的位子,那她就索性说她被降了份位。肉往痛处割,话往死里说!
谁知贤嫔咬了咬牙,还是没有发作。反而脸变笑容,道:“那倒没有,只是臣妾效仿古人‘负荆请罪’,所以自降了一级,不敢和娘娘比肩。”
“负荆请罪?”宁砚泠笑出了声,“我可不敢自认为蔺相如,你倒是可以,敢自比廉颇!”
她险得要说出来:“只你这爆炭性子,倒是有几分像!”
终究还是忍住了,可是贤嫔脸上早就是一阵青,一阵白的了。
“娘娘若是说了解气,那便尽管说罢!”贤嫔低着头,身子都微微有些颤抖,几乎是咬着牙道,“只求娘娘能原谅臣妾。”
宁砚泠听了她的话,原本无气的,也生出几分气来:“我原谅你什么?”
“我原谅你什么?”贤嫔没答话,她便拔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贤嫔大约就是在等这句话,她起先没回答。只长吸了一口气,待宁砚泠第二遍问她的时候,她才抬起头来,盯着宁砚泠的眼睛,一字字道:“在诏狱里,是臣妾对不起娘娘,还忘娘娘雅量,原谅了臣妾罢!”
只听的“诏狱”二字,宁砚泠便是脸一沉,截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宁砚泠竟觉得贤嫔似乎笑了一下。可是一晃神,贤嫔又是那副痛悔的神情。
“臣妾知错了,臣妾一时鬼遮眼,才会做出这等事来。侥天之幸,娘娘没有出什么事情。不然,臣妾只有以死抵命了!”
贤嫔一时说得激动,竟是涕泗横流。一会儿又抬起头,问宁砚泠道:“绿袖姑娘呢?她在哪里?”
“你找她做甚么?”宁砚泠的脸上晦暗不明,语气里也听不出是喜是怒。
“求求娘娘让臣妾见见绿袖姑娘罢,臣妾也有话要对绿袖姑娘说。”贤嫔这会儿满脸是泪,也没条帕子,只抬起袖子拭泪。
宁砚泠便唤了常嬷嬷进来:“去后院看看,绿袖在不在那里,在的话叫她过来。”
常嬷嬷不知这屋里是这么个情形,她看贤嫔跪在地上,只一眼就移开了视线,面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不多时,绿袖便进来了。许是常嬷嬷和她说过了,她进来的时候怯怯地,竟然还叩了叩门。
见贤嫔跪在地上,她的身体又是微微一颤,快步走到宁砚泠身边,紧紧地挨着宁砚泠。
“绿袖姑娘!”贤嫔也不起来,这简直就是给绿袖下跪了。绿袖哪里受得起,一面往宁砚泠身后躲,一面口里连声道:“这可使不得!贤嫔娘娘,你有什么话就起来说罢!”
贤嫔约莫是做戏做上瘾了,也不起来,只膝行向前,几乎要挨到宁砚泠的鞋尖了。
她看着绿袖道:“我要给绿袖姑娘陪个不是!”
绿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贤嫔又道:“你家娘娘在诏狱里的时候,是我暂代的宫务。是我没有处理好,害姑娘在内廷和北镇抚司的衙门里受屈了!我在这里给姑娘陪个不是,还望姑娘能原谅我!”
只听得“内廷”二字,绿袖就抓住了宁砚泠的袖子,待到“北镇抚司衙门”这几个字一出,绿袖竟是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说完了么?”宁砚泠猛地站起来,冷冷地截断她。贤嫔还沉浸在那副悔不当初的情绪里,冷不防被宁砚泠打断。这会儿眼泪还兀自流着,嘴也张着没闭上。
“你和庄嫔到诏狱来欺骗我的感情,我不恼。”
“你落井下石,要对我赶尽杀绝,我也不恼。”
宁砚泠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冷得几乎要凝结成霜。
“可是你错就错在不该把我的家人搬出来说!”宁砚泠俯下身子,捏起她的下巴,眼神里满是厌恶之情,“谁也不可以拿我的家人来要挟我,明白了吗!”
听了这话,贤嫔的身子如筛子一般抖起来,她结结巴巴道:“你,你干嘛,这么……这么说话。”
宁砚泠听她说话的方式又如往昔一般,便知她已经心慌意乱,没工夫作伪了。那接下里的大约就是她的心里话了,这还值得一听。
贤嫔几乎快哭出来了,这次是真哭,她带着哭腔道:“我,我真不是故意的,那都是我爹逼我的。你爹也在内阁,你爹难道没有逼过你么?我不相信你不懂……”
这话没说完,她真的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
宁砚泠笑道:“我可没有这样虚伪的爹,先是叫自己的女儿去逼死同僚的女儿,事败了以后又叫自己的女儿出来摇尾乞怜,这么无耻这么没用,我爹才做不来!”
这话说得诛心,贤嫔听了面色登时变得煞白,竟是连哭都忘了。
什么次辅的掌珠,阁老的千金,再是高门大户又如何?自己还不是让父亲当枪使了,叫自己去诏狱的是他,叫自己来请罪的还是他!
贤嫔心中大恨,她恨她父亲,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能如此无情。在这种恨中又生出一些嫉妒,宁修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养出宁砚泠这样的女儿!
为什么她能活得如此徜徉肆姿?而自己却要忍气吞声!
父亲啊父亲,你终究是坑害了我!
宁砚泠是听不见她这番心声了,但是从她面上的神情里,也大约能猜出一二来。
不管怎么样,贤嫔这次能过来,都是梁弼的意思。
所以,梁弼心里是个什么意思,她已经很清楚了。
这就够了,两派促和这件事情,替李太后去做,她是不愿意做的。可是如果是替楚皇做,那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宁砚泠勾起嘴角,笑道:“粱次辅的美意,我已经了解了。你回去罢,告诉你父亲,等着就是了!”
什么?贤嫔原本已经心如死灰,这会儿竟是死灰复燃了。她再看向宁砚泠,只觉得从里到外,自己都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