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泠向楚皇说了当日误打误撞惹上了京都卫的一段遭遇,楚皇听了便有要替她出气的意思,结果被她给拒绝了。
于是,楚皇又道要查清楚那茶楼的底细和周老板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可是,宁砚泠听了,又摇了摇头:“陛下,算了。”
楚皇奇道:“难道你就不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
“不必了。”宁砚泠轻轻地摇摇头。后来她也想清楚了,那周老板背后必然有着一位大人物。
不然的话,单凭他一个小小的茶楼老板,又有什么胆量收留那姓侯的在他那里说那样的书,不是摆明了想惹祸上身么?
更何况周老板去南镇抚司的衙门要坐车,也并不是懒得走路,他是怕被人瞧见。而南镇抚司衙门里,从守卫到总旗,无不对他客客气气,更是说明了他背后的人不简单。
但是,在这京都里,又有什么人是简简单单的呢?宁砚泠自嘲一般地勾了勾嘴角,怕是只有好端端在家儿,却叫人绑了去的父亲,才是简单的罢!
然而,如今的父亲,却也是不再简单。
宁砚泠回想楚皇的话,若是一年前,有人说要替她出气,或是帮她查清楚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是一定会答应的。
然而,时过境迁,现在宁砚泠对于这些事情都已经看淡了。
她曾经因为这件事而变得胆怯,畏首畏尾。
在听竹轩里,她同丽嫔坦白了这一段心声:“从那以后,我便知道了,有光就必有影。我在明处,而他们在暗处。我或许可以躲得过一时,却终究躲不了一世。”
丽嫔点点头:“你说得极是。”她那一双美目望向夜空,倒映的是漫天星河和皎洁的月华。
丽嫔的美令人忘却身在人间,宁砚泠一时看呆了。她喃喃道:“姐姐,真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可是,丽嫔的面上竟显出忧伤的神色。宁砚泠一时慌乱起来,她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丽嫔不开心。
“没有。”丽嫔轻声道,“倘若一个人的相貌是可以选择的,我宁肯不要这个样貌。”
宁砚泠听了,大感诧异:“姐姐为什么这么说?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样貌,姐姐竟肯轻易舍弃?”
她突然就陷入了迷惘之中,在后宫之中,美貌本身就是妃嫔们所竞相追逐的。能美成丽嫔这个样子,足以持美行凶。
可是,可是丽嫔竟然不想要这美貌?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宁砚泠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丽嫔,不,简直是从未认识过她。
丽嫔似乎是在对宁砚泠解释,似乎又是在自言自语道:“倚靠美貌,自然很容易独得君恩,可是以后呢?”
“以后便是‘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宁砚泠不觉接了上去。
若是能独得君恩,那么父兄自然也加官进爵,那是不消说的。宁砚泠想,自己知道的,丽嫔定然也知道。
虽然颜大人如今已经贵为吏部尚书,可是如能再向前一步,甚至入阁,又有谁会拒绝呢?
然而丽嫔却沉默良久,最终悠悠开口道:“可是我偏不喜欢。”
“啊?”宁砚泠彻底被她弄糊涂了,“那你喜欢的是什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宁砚泠忍不住问道。
丽嫔抬起那对澄澈的眸子,望着宁砚泠道:“我父亲一直对我寄予厚望,我想你也是一样的。”
“可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不想父亲因为我的关系才加官进爵……”丽嫔轻声细语的,仿佛在一声又一声地低唤那些迷途之人。
听了她的话,宁砚泠犹如醍醐灌顶。丽嫔的话,仿佛替她拨开了一直以来笼罩在心中的重重迷雾。
一直以来,宁砚泠都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替李太后做事,或是替楚皇做事,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她也曾经痛苦过,为一向宁折不弯的父亲竟投靠了权臣。
这些困惑、迷茫和因此产生的痛苦紧紧地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她的思想,她的行动,她的一切的一切。
现在,从丽嫔的话里,她竟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和出路。
这一刻,宁砚泠想到的是她的父亲,她想到的顾子白,还有很多很多的人,甚至还有年少时的同窗陆孟来和尚在读书的宁思瑶。
他们无不寒窗苦读数载,乃至数十载,一朝金榜题名,胸中满是对未来的期许,对江山社稷的豪情万丈。
可是,这个混沌黑暗的朝堂叫他们一个一个地都失望了。
当那胸中仅存的一息浩然正气被消磨殆尽的时候,他们或者违背自己的初心,投靠权臣结党营私。或者远离朝堂,田园牧歌。
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只是不知道他们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可还记得自己曾经读过的圣贤之书?
“你怎么了?”楚皇问道,“眼神直愣愣的,在想什么?”
“没有,微臣什么也没有想。”宁砚泠回过神来。此时,她已经不再迷惘,若这是一个混沌黑暗的地方,那么就让自己来做破开黑暗之人罢。
一定要将这里重新变为一方净土,还那些苦读圣贤之书的士子一片值得期许的洁净之地。
为了这个目的,她会竭尽全力帮助楚皇。因为,这也是当年她在书院读书的时候一片向往的初心啊!
楚皇并不知道宁砚泠心中所想,他只觉得宁砚泠的眼神似乎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了,可是又是哪里不一样呢?他也说不上来。
“陛下,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情的话,微臣就告退了。”宁砚泠跪下行了一礼,也没等楚皇回答,转身便走了。
楚皇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走了,可是如果开口挽留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合适顺嘴的理由。
候在外面的小春子和绿袖见宁砚泠出来,自是吃了一惊,可是又不好开口问。小春子便道:“德嫔娘娘,夜深了,让小奴送娘娘回去罢。”
宁砚泠点点头,小春子便在前面提灯引路。
眼前的道路虽然黑暗,可是宁砚泠心中却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