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泠读着信,顾子白在信里告诉她,当宁思瑶说出前来拜师一事的时候,驿站的信差恰好将宁砚泠的信送到了他的手上。
“先带宁公子下去奉茶。”顾子白吩咐老仆道。那老仆便领了宁思瑶,长随忙上来挑了行李,将宁思瑶送到小厅上。
“哗”顾子白的手指摩挲着信纸,心里犹疑不觉宁砚泠托他将宁思瑶收在门下提点一二。
收?还是不收?
倘若是半年多以前的顾子白,可能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宁修远宁大人的从子,位列九嫔之首,如今后宫正得宠的德嫔的从弟,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好学生。
可是现在的顾子白辞官回乡,早就视仕途如歧路,只想效仿前朝首辅陆玄素之子陆安淮,退隐乡间,田园牧歌。
于是,他来到小厅。宁思瑶见他进来了,忙站起身。顾子白示意他不必多礼,两人便坐着闲谈。
顾子白先是问了宁思瑶在家读了些什么书,宁思瑶如实道:“《论语》、《孟子》、《诗》、《书》、《礼》和《左传》皆已学明背熟。”
顾子白听了便点头道:“如此甚好,我便考你一考。”
于是,顾子白从四书五经里任意点了几句句子,自己说上句,让宁思瑶接下句。果真如宁思瑶所说,已经烂熟于心,竟是一个嗝楞都没打。
顾子白边听边点头道:“果然背熟了,可见虽是在家读书,也是用了心的。不错,和你姐姐一个样儿。”
宁思瑶到底年轻,听了顾子白这番夸奖,那面上微微有些飞红。他看顾子白如此,便要下跪,口称“先生”。
“不可,不可”顾子白忙扶起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可”,这可把宁思瑶彻底弄懵了。
这信也送到了,顾子白也看了,考也考了。他原本以为顾子白这是要收他为徒了,便想下跪拜师。
宁思瑶自认为自己的功课也还过得去,又有宁砚泠的保荐信,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没想到看顾子白的样子,竟是不想收他这个学生。
两人都不说话,小厅里一时有些尴尬。
“先生这是……”宁思瑶喃喃道。
顾子白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在下与德嫔娘娘总算是师徒一场,论理她的要求在下断没有拒绝之理。可是……”
后面的话可不好说了,顾子白在给宁砚泠的信里写得含糊其辞,可是当着宁思瑶的面,他却是说得清清楚楚。
“可是宁公子是德嫔娘娘的从弟,宁大人的从子嗳!恕在下直言,德嫔娘娘乃宁大人独生爱女,是以宁公子虽是娘娘的从弟、宁大人的从子,其实也和亲生的无异罢!”
“以宁公子这样的身世,将来必要踏上仕途,飞黄腾达的!”
“而在下呢?无官,白身!”
“若在下做了宁公子的业师,于宁公子将来举业,怕是无益啊!”
顾子白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对于举业士子来说,师生同门是极为重要的。有句话虽然不好当面明说,可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宁修远能做到今时今日的位置,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内阁首辅的业师!
而如今顾子白辞官归故里,犹如被连根拔起一般,与朝堂再无任何瓜葛。宁思瑶若是拜他为师,明摆着将来入仕后是要倚靠左都御史的伯父、身为宠嫔的堂姐,才能一步一步向上爬的。
读书人明理为清流,而这种裙带关系是要遭人唾弃的。其实就算宁思瑶拜了其他人为师,难道宁修远和宁砚泠还能坐视他自己去挣个前途出来不成?
可是这就是读书人的气节罢!或许也可以说是酸腐。总之,不管实际是谁帮了他,面上都不能显出走了裙带关系的样儿。尤其是宁思瑶还年轻,一旦被众人认为靠了这条路,将来就算有了前途,名声也毁了。
顾子白对宁砚泠总算是有半师之分,不能亲手推她家唯一的男丁入火坑。
所以,即使宁砚泠亲笔来信,他也依然不肯收宁思瑶为徒。在给宁砚泠的回信里,他的态度也很明确:提点一二可以,收在门下就免了!
宁砚泠看了信,她何等机敏,只看了信上的只言片语,就已经猜到顾子白必是这个意思。顾子白心细如发,且真心为她家考虑,她还能说什么呢?
绿袖见她面上有异,便开口问道:“姐姐,这信到底是谁寄来的?出了什么事了?”
宁砚泠放下信纸,道:“前些日子我给顾子白顾先生去了一封信,我从弟阿瑶如今已是十四岁了。算算年纪也该进学了,我原想着顾先生学问人品,皆为上等,教阿瑶举业再好不过,谁知他竟拒绝了。”
那顾子白为人孤清,绿袖在萱室殿书房外听差的时候也略知一二,这会儿听宁砚泠如是说,还当是顾子白拿大。
正待开口说上他几句,却听得宁砚泠叹道:“顾先生真是一片苦心,我怎可再相逼于他!”
说罢,宁砚泠又拿起另一封信读了起来,这封信原是宁思瑶寄来的。
信里只说他辜负了姐姐的重托,顾先生并不肯收他为徒罢,因此写信乞求姐姐的原谅。宁砚泠放下信,略一沉吟,心道这封信怕是顾子白教瑶弟所写。
顾子白在萱室殿教了凌宜公主这几年,对于宫中各处事宜,尤其是这长门传信一事也算有所了解。
他虽然为人孤清,可是毕竟年纪轻,学问又好。宫人有些不识字的,便央他代写家书,他从来有求必应,且不收一文。是故在宫人的口中,他的人品学问有口皆碑。如此一来,至于孤清,也可以想成是读书人的气节。
就这样,在代写家书的时候,顾子白慢慢地注意到了长门令会关注信里的哪些内容。所以这次宁砚泠的来信写得坦坦荡荡,他的回信写得遮遮掩掩必然勾起长门令的怀疑。
因此,还需要一封宁思瑶的亲笔信,来和他的信互相印证,去去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