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十年二月初一,复朝,内阁归政于楚皇,然首辅位空悬。
楚皇升擢景阁老为内阁首辅,补中极殿大学士。同时,内阁韩大学士一力倡议,邀都察院左都御史宁修远入阁。
楚皇当场就准了,补宁修远为文华殿大学士。
甫一退朝,这条消息便传到了后宫。而那时,宁砚泠已经从萱室殿请安回来,刚传了早膳。
林嬷嬷平时见不到人,这会儿挤开那几个小少使,亲自托了一盘热腾腾的海棠糕,到宁砚泠跟前卖好:“娘娘,趁热尝尝这小厨房新作的海棠糕罢!”
为着天冷,各宫都设立了小厨房。由御厨统一供给食材,又拨了一个女御厨,配几个打下手的,日常的小粥小菜的就好在各宫自己调配,娘娘们也能吃上口热热的粥菜。
而瑶华宫这个沈御厨,于糕点上颇有几分造诣,南北点心都不在话下。这不,海棠糕上浇的糖浆散发着琥珀般的光泽,香气四溢,简直活生生把人看饿!
绿袖忙接了过来,手肘有意无意地挡着林嬷嬷朝宁砚泠身边凑。林嬷嬷不能近前来,恨不能用手拨开她。只碍着绿袖是宁砚泠的心腹,不敢造次,心里早把这不懂事的小蹄子骂了一千遍,一万遍了。
可她面上还要陪着笑,蝎蝎螫螫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外头都传遍了。娘娘的父亲宁大人补了文华殿大学士,入了阁了!娘娘”
宁砚泠摆了摆手,不欲听林嬷嬷满口阿谀奉承之辞。
这事,她心里早有准备,所以面上并无过分的喜色,只微微一笑。
这般气定神闲倒惹得林嬷嬷满腹嘀咕,暗道这小妮子年纪不大,倒是很沉得住气,遇到这般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喜事,面上竟然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到底是真有城府?还是真能装!
不容她多想,只听外面小太监不停来报:“惠嫔娘娘到”、“安嫔娘娘到”、“合嫔娘娘到”、“康嫔娘娘到”……
一时,后宫嫔御们接踵而至,连庄嫔祁赫雁、丽嫔颜滢都来了。八嫔倒来了七嫔,只贤嫔梁卓玮没有来。
宁砚泠忙起身迎接,直在心里默默感叹,真真是“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只听惠嫔道:“咱们今天来给姐姐贺喜了!”她又补了一句:“贤嫔姐姐身子不适,不能亲自来跟姐姐说句‘恭喜’,妹妹在这儿就替她说了。”
“噗嗤”康嫔年纪最小,这一下没忍住就笑出来了,忙自己掩住了。
宁砚泠看其他人脸上也是要笑不笑的神色早上去未央宫、萱室殿请安的时候,梁卓玮还中气十足,这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身子不适。这“病”可真及时!
偏偏安嫔还笑道:“贤嫔姐姐这病的可突然,要多注意身体啊,毕竟身体可是自己的。”
僖嫔也笑着接口道:“那是,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陛下宣太医院首座林供奉去瞧病的。”
这话说得昭彰,谁都知道梁卓玮和宁砚泠向来不和,如今景正隅升了内阁首辅,而次辅梁弼仍是次辅。而宁修远入阁,补的正是之前景正隅的位置。这下连瞎子都能看出来宁修远和景正隅之间的关系了!恐怕贤嫔从此连德嫔带景后一块儿都给恨上了。
原以为德嫔在景后和楚皇新婚的头一个月里还能侍寝,该是景后的眼中钉了。现在想来弄不好是景后安排的,毕竟后宫嫔御众多,与其让旁人分了宠爱,倒不如将楚皇送去自己人那里。
更兼前几日在萱室殿,李太后斥责德嫔擅自出宫,而楚皇为着李太后出宫的事情更痛斥了景后,景后看似失了圣心。可倘若德嫔原就是她的人呢?这一切不就翻转过来了?不过是德嫔和景后联手唱的双簧罢了!
众人默默感叹德嫔不声不响地早抱上了景后这棵大树,只怕从此在后宫的地位便犹如那大漠胡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
父亲跟了新晋首辅,自己又跟了后宫之主。在众人眼里,德嫔接下来就等着独得恩宠,生子,升份位罢!怪道连孤高的庄嫔,冷美人丽嫔都来给她道喜了。
众人又有的没的说了一大箩筐。宁砚泠听了,只不过点头微笑,说一两句:“是妹妹说得好,妹妹过誉了……”
良久,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绿袖探了探每碟子都凉了的菜色点心,心疼得不得了,便抱怨个不住:“真会挑时候!害姐姐早膳都不能好生吃得!”
“快别这么说。”宁砚泠制止道,“她们也是一片好意儿,这话万一传出去了不好听。”
“姐姐也太好意儿了!”绿袖嘟着嘴,端着碟子出去热菜了。
房里走了个干净,这会儿子又只剩下宁砚泠一个人了。方才的欢声笑语似乎还留在这房里,可是一个两个的人都不见了。
“既然你不愿对朕敞开心扉,朕也无法从心底真正地接纳你。”
“但是朕不怪你,朕愿意等,等你对朕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宁砚泠想起了楚皇在这房里,最后对她说过的话。他当真说到做到,自那日以后,从未来过她这瑶华宫,更惶论召她觐见。
而自己,也渐渐理解了唐朝时,诗人刘方平所写的《春怨》: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无论平日里这屋里如何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的。到了最后的最后,你终究是要一个人守着这座空空荡荡的宫殿,细细咀嚼一下内心的孤寂。
陛下,他真的生自己的气了。就像他说过的一样,他不会再来了。像今天这样的时刻,若是放在以往,他早就召自己觐见,或是他亲自驾临来瑶华宫见自己。再不济,也会让小春子传句话来。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擢升了父亲,却冷落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