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公公,宁砚泠的心里如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轻松。
这还是头一次,她面对李公公的时候,不再有被牵着走的感觉。现在的宁砚泠,已经有足够多的筹码,可以站在李公公的对面,和他平等地博弈了。
而李公公走的时候,那背影看起来既苍老,又落寞,仿佛一个时代落下了帷幕一般。
绿袖推门进来,见宁砚泠笑得一脸轻松,也开怀道:“姐姐这是遇着什么开心的事儿了?似乎好久没见姐姐这样笑了。自从……”绿袖原本想说的是橙心,可是无论是橙心还是景后,如今都成了宁砚泠心中的不宣之秘。绿袖深知这一点,所以话刚到嘴边,她就慌忙咽了下去。
可是,宁砚泠顺着她的话一想,便猜到了。但是绿袖强忍住了没有说,那她自己也不会捅破。
有些事,既不能摊开了说,也无法释怀,更无法遗忘。那就回避罢。
“不说这个了……”宁砚泠朝绿袖招招手,“来,陪我打谱。”
绿袖过去一看,地上还稀稀落落地散了些棋子,便蹲下身子去捡。她心里还是有些嘀咕的,可是看宁砚泠不打算说,她也不问,这便是她们主仆二人之间的默契。
所以,当楚皇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宁砚泠披着大毛衣服坐在暖融融的屋子里,脚上趿着绣鞋,一副慵懒的样子。她一手托腮,一手高高地举着一本棋谱,袖子松松垮垮地堆在臂弯处,露出雪白的一段皓腕。
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宁砚泠的面颊上,肌肤莹白细腻得有些透明,仿佛一颗新鲜的水蜜桃。她翘起的睫毛,微微嘟起的嘴唇,一面看,一面说,还不时比划着让绿袖把棋子下在棋盘的某个位置上。
没来由的,心里空了很久的某个地方,仿佛被填满。楚皇的面上竟露出了微笑,他脚步放轻,眼神示意小春子不要发出声响。他似乎不想打扰这宛如画中的主仆二人。因此,当宁砚泠终于转头看到楚皇的时候,一时竟有些恍惚,甚至伸手揉了揉眼睛。
绿袖倒是马上行礼,宁砚泠却还有些呆呆的。
“怎么了?身体好些了么?”楚皇笑着问道。
宁砚泠回过神来,白得有些透明的皮肤下面仿佛油纸一般沁出一层红晕,她轻声说:“陛下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是你自己太入神了罢,这么有精神,想来是好些了。”楚皇忍不住抬手,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棋谱看得怎么样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在宁砚泠对面坐下。
小春子给绿袖递了个眼色,绿袖便说要去备茶,领着小春子就退下了。过了一会儿倒是送了一个托盘过来,两杯热热的茶,还有几碟子小点。只是一放下东西,两人又匆匆告退。
高宅深院藏金娇,此生流年如度梦。这样从容舒适的午后,宁砚泠竟想起小时候在姑苏的时候,陪着母亲去拜会一些当地士家大族的情景。那些女眷们,那个不是如花美貌,似水流年。高宅深院,不过虚度。
不曾想,自己长大后,竟被困在比那高宅深院更甚百倍的三宫六院。可是,心里却甘之如饴。只因面前的这个人罢……
楚皇摆弄着手里的棋子,宁砚泠坐在他的对面,捧着一杯热茶。热气氤氲上来,只衬得眼前一片模糊。
良久,楚皇放下手里的棋子,看着宁砚泠的眼睛,问道:“你跟皇后之间到底有什么过结?你怎么没跟朕说过。”
宁砚泠听了一愣,嘴里不由自主道:“陛下怎么看出来……没有过结……”可惜她已经说漏了嘴,后半句即使尽力弥补,还是无济于事。楚皇笑了笑:“朕都看出来了,还能说没有么?”
是什么时候被看出端倪的呢?宁砚泠暗自思量,便道:“什么时候?陛下别是看错了罢。”她有心想要遮掩一番,便问楚皇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楚皇没想到她的这层心思,想了想,直接道:“大婚后第二日罢,你们去过拜谒新皇后,之后又一起去了萱室殿给太后请安那回。”
大婚后第二日……宁砚泠略一沉吟,楚皇大婚后翌日,九嫔确实和婕妤、昭仪一同去了中宫拜谒新皇后,以表明臣服于后宫之主的态度。随后,又由新皇后带领,一起去了萱室殿给李太后请安。
只是,那日到了萱室殿,是景后跪见李太后,并磕头奉茶。自己和众人一样,只看着景后,记忆里自己并无甚出格表现,何以楚皇要说自己和景后有过结呢?
于是,宁砚泠只得笑着又问楚皇:“陛下,那日微臣不过和其他人一样,在萱室殿看皇后娘娘侍奉太后娘娘,并无甚特别的呀!”
“那么,你的意思是朕看错了?”楚皇挑起一边的眉毛,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嗔是喜,只淡淡地问她。
“不,不是……”宁砚泠一着急,又磕巴起来,“陛下到底看到了什么?”
“朕那天看到”楚皇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那天大家都很高兴罢,太后还拉着皇后的手。就你你在冷笑罢!”
宁砚泠的心仿佛悬到了嗓子眼儿,自己什么时候竟会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冷笑呢?这会儿她回想起那日,自己发现新皇后竟然就是好姐妹橙心,简直如同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后来跟着一起去萱室殿,看景后给太后下跪奉茶,大家都跟着凑趣,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独自己一个,立在一旁儿,犹如行尸走肉一般。那时候自己只觉得心痛如绞,摇摇欲坠如同从云巅坠落。至于那会儿自己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些什么,还真是记不得了。
楚皇言之凿凿,说自己脸上挂着冷笑,只怕自己当时是真的有在冷笑。可是怎么偏偏被他看到了!宁砚泠心里大恨,一面只顾着想,有什么可以掩饰过去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