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齐嬷嬷，已过了晌午，小春子送饭进来递与他们二人吃了。

楚皇对宁砚泠道：“嬷嬷今天说话奇怪得很。”

宁砚泠笑道：“是陛下有心事，才会觉得齐嬷嬷奇怪罢。”

“不，不知为什么，朕有预感，齐嬷嬷再不会回来了。”楚皇叹了一声，他一出生就被抱到中宫，交由汪后抚养，也可以说是齐嬷嬷一手带大的。自登基后这十年，也是齐嬷嬷一直在长乐宫陪伴着他。在齐嬷嬷的守护下，长乐宫才勉强算得宫里的一片净土，李太后染指不得。

如今齐嬷嬷离宫，长乐宫的管事嬷嬷之位一旦空出来，李太后必然会有动作。

“可是，是陛下亲口答应她，事成之后不必回宫的呀。”宁砚泠并不知道楚皇心里的隐忧，只当是为着齐嬷嬷离宫，楚皇心里不痛快。

楚皇轻叹一声道：“罢了，你说的对。既是朕允了她不必回宫，那之后的事情也当由朕来处置。”说罢他看向宁砚泠道：“方才你可是允了朕，陪朕去聚墨馆坐坐的。”

“哪有……”宁砚泠有些脸红，她没想到楚皇还记着这茬，轻声道，“是陛下自己说的，微臣可没有答应……”

“那现在朕在问你一遍，陪朕去聚墨馆罢。”楚皇忽然凑到宁砚泠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道。

楚皇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宁砚泠的脸噌的一下全红了，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古时候那些女子为何会掷果盈车、看煞卫。原来长得好看的人是有攻击性的啊，让人忍不住想防卫想反击。这个叫什么？恃貌行凶罢。

于是，她呢喃道：“也太霸道了……陛下根本不是在问微臣。”

“没办法，就是这么霸道。”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笑起来，一脸的志得意满，“走罢。”

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出了门，宁砚泠在心里暗自斥责自己，真是没有原则没有立场啊！

没想到小春子竟然还没有回来，门外仍是方才那个小太监。他细声细气道：“陛下，李公公还没有回来。陛下要去哪里？请让小奴随侍，小奴姓吴，名叫可信。”

楚皇听了转过脸来对宁砚泠笑道：“小春子这倒是和你的绿袖投契，不如让他们结个对食如何？”

“陛下不要说顽笑话儿了，绿袖这才几岁？”宁砚泠只觉召见了齐嬷嬷后，楚皇一反常态，不仅话多起来了，还和自己顽笑。她一时

竟有些无所适从。

楚皇倒不觉得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只对吴可信道：“罢了，你先跟着罢。吩咐下去，小春子回来以后叫他到聚墨馆来寻朕。”

“是。”那吴可信应了，先下去吩咐了阶下候着的宫人，这才跟上楚皇和宁砚泠。

转眼到了聚墨馆门口，吴可信刚要跟着进去。谁知楚皇转身对他道：“你留在外面罢，不要进来了。”

“是，不过谁来伺候陛下呢？”吴可信低眉顺眼道，毕竟是职责所在。他想，楚皇总不至于自己开窗搬椅子泡茶。

“不必了，你没看见德嫔在这里么？”楚皇道。

“德嫔娘娘怎能做这些活儿？”吴可信吃了一惊，面上勉勉强强地忍住了。宁砚泠也皱了皱眉，楚皇这是什么意思啊？明摆着要把她当宫女使唤么。

楚皇笑道：“她怎么做不得？”说着问宁砚泠道：“你可做得？”

宁砚泠无法，只得道：“是。”终究是棋差一招啊！

聚墨馆应该是日日都有人悉心打扫的，房里院里，整洁如常。除了有些冬日尚未消弭的萧肃外，整个院落干干净净，恰如其分。宁砚泠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先皇喜欢在这里读书了，若能在春风沉醉的夜晚、夏夜星光闪烁之时、秋日落叶飘摇之际，还有冬日雪光映萤的夜晚，在窗前读书，才算是不负一世读书之名。

她甚至有些陶醉在自己的想象里，却听楚皇一声低咳。宁砚泠回过神来，忙打起帘子，好叫楚皇进到房里。

和旧时在姑苏城里的时候一样，这样的屋子，正月里也不觉得寒冷。不过炭炉还是要点上的，宁砚泠看了看楚皇，穿着玄色的常服，一眼看过去也不是很厚实。万一受冻着凉，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宁砚泠去墙角，取了一小竹篓的金丝炭来，放在小炭炉里。想了想，又翻了翻小屉，寻了半支甜香，搁在炭炉上。随后她点燃了火折子，引了个火。待金丝炭烧得通红后，房间里渐次变得暖融融的。

那甜香慢慢儿地燃起来，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儿，和宁砚泠屋里的一模一样。楚皇笑道：“好细巧的心思，倒和你房里一样了。”

宁砚泠想着也没有带茶叶，更没有水，便要出去叫吴可信去取茶叶并滚水来的。可是楚皇道：“哪里就渴死了，别去叫他了，一趟一趟地进来心烦。”

“是。”宁砚泠只得道，她看着楚皇的神色渐次舒缓下来，显露出少有的安静祥和。“过来坐罢。”楚皇道，宁砚泠也不推却，直过去坐在他旁边儿。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这对君臣的关系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默契。宁砚泠渐渐发现，那些虚礼只在有人在场的情况下做做就可以了。

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天下之主，远没有世人所看到的那么不可一世。他可以什么都不跟自己所信任的臣子计较，他和齐嬷嬷说话儿，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少主对仆妇也没有这么和气的；对于帝师粱弼，他一直以来都无条件地信任他，包容他那刁蛮任性的女儿；至于自己，那些大不敬的称谓，若是真心计较，恐怕自己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所以，直到今天，宁砚泠才慢慢开始了解他，试着从一个不那么低微的角度去看他。而他，似乎也很乐意这样。

天色渐渐暗下来，宁砚泠起身去点灯。暖融融的火光亮起来以后，房间里很暖和，也很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却不尴尬。

“早上，你在朕的香囊里塞了什么东西？”楚皇冷不防问道。

“啊？”宁砚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楚皇竟解下香囊，从里面摸出一只绢布叠的小兔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这是你放进来的罢？”

宁砚泠看他把玩着这只手绢叠的小兔，动作很轻柔。她想起昨晚楚皇曾说起幼时和汪后的往事，后来自己不知怎么想的，竟用替他拭泪的绢帕叠了个小兔，在替他佩戴香囊的时候放了进去，便道：“是。”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