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王在都中,或是在京中,可有信得过的人?”宁砚泠想了想,问楚皇道。既然文字无法打动叔王,不如找一个叔王信得过的人,跟他去说说,此事或许还有办成的可能。
叔王信得过的人……楚皇听了宁砚泠的话,不禁陷入了沉思。他出生时,长兴王就已经去了封国大泽了。楚皇自己都没和长兴王见过几面,只是陈阁老曾经提醒过他,长兴王生性谨小慎微,胆小到了几乎不堪的地步。他如今在大泽安分度日,是他的福分也是陛下的福分。陛下和叔王,虽然不曾亲近,但毕竟有叔侄之名,更是穆宗皇帝如今唯一在世的皇子。我大周以仁孝治天下,陛下和叔王的关系,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哩!
楚皇那时听了只觉得奇怪,他和长兴王虽是叔侄,可是一年到头见不了一面。况且藩王安居于封国,为何要特特儿拿长兴王出来说?陈阁老便告诉楚皇这样一个故事,当年先皇和长兴王还都是皇子的时候。那会儿穆宗皇帝有一个九龙夜光杯,珍贵异常。有一次穆宗皇帝将九龙杯带到文华殿去给众皇子们赏玩,因错过了内藏库落锁的时辰,只将九龙杯暂存于文华殿。
谁知第二天,九龙杯竟失了盗了。穆宗皇帝和先皇说起此事,先皇说,六弟昨晚最后一个离开文华殿,父皇不如去问问他有没有见着什么行迹可疑的人罢。没想到穆宗当即摆手,示意先皇不要再往下说了。
先皇觉得奇怪,穆宗皇帝便告诉他:“你六弟胆子最小,现在九龙杯失窃,他心里惶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倘若你这个时候再去问他话儿,他便疑心你是在怀疑他。他生性胆小,到时候万一想不开钻了牛角尖,你便要背上逼死兄弟的恶名!”
后来……后来,穆宗立先皇为皇太子。其实先皇也非嫡子,更不是长子。只是上面的两位兄长接连夭折,国师便告诉穆宗,大位不定,龙子相冲。所以,穆宗这才起了立太子的念头。
那时候,穆宗早就属意先皇,先皇虽然出身不高,生母只是一个嫔,外祖家更是五品小官。可是先皇自幼聪慧,待人接物气度不凡。穆宗自以为群臣和他定是一条心,便透漏了口风,说要立太子。谁知群臣上疏,却是求立刘贵妃之子,便是皇六子。
也难怪,刘贵妃地位崇高,只在皇后一人之下。刘贵妃的父亲更是当代名儒,一手创办了天下闻名的白鹿书院。虽然他直到致仕也都只是一个五品官员,可是白鹿书院里却走出了许多举子进士。他们在朝为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拧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大到,足以和天下之主抗衡。
可惜,刘贵妃无心做太后,皇六子更是胆小谨慎。听说他还曾在一个雨夜去求见先皇,明确地告诉他,自己无意于大位,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偏安一隅,安分度日。
可是……可是听说先皇并没有表态……
楚皇捏了捏眉心,后来呢?后来事情怎么会有了转机?他有些失神,后面的事情是不记得了,抑或是完全没有人跟他说过。总之,后来穆宗皇帝就立了先皇为皇太子,同时封皇六子为长兴王,封国大泽。当年,长兴王就去了封国。在楚皇的记忆里,只见过他几面。大约是刘太皇太妃薨逝、汪后薨逝,他都有回来奔丧。
但是为了避嫌,先皇病重到驾崩,他都没有回来过。只在自己登基后回来瞧过一回,楚皇还记得叔王临行前曾对他说过,此生只愿在大泽终老,这皇城是再也不想踏入一步了……
“陛下……陛下……”大约是他在回忆里陷得太深太久了,此时宁砚泠的轻唤仿佛从梦境外传来一般。楚皇回过神来,只与宁砚泠说了这些年来只过叔王三面,实在不知他在京中,甚至是在宫中,与何人交好,又信得过谁。
“是哪三次?”宁砚泠颇有些契而不舍的味道,想来是要刨根问底了。
楚皇道:“刘太皇太妃薨逝、母后薨逝,叔王都回来奔丧。朕登基了后不久,他也来回来看望过朕,并拜祭皇考。”
刘太皇太妃是长兴王生母,他理当回来奔丧。至于汪后……,还有看望楚皇……宁砚泠在心里盘算着,她问道:“陛下,若遇皇后薨逝,藩王必须回京奔丧么?”
“除非宣召,藩王不可擅自入京。”楚皇面无表情道。
“哦?那么叔王前几次入京都是先皇和陛下宣召么?”宁砚泠穷追不舍,继续问道。
楚皇登时明白了宁砚泠的弦外之音,令他的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可是他的眼里竟然还是透出一丝恼怒。这使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掐住宁砚泠的腮帮,道:“有什么话就直说,朕又不是傻子。还是,在你的心里,你就是这么看待朕的么!”
说不上是痛,还是害怕,又或是不甘心,宁砚泠的眼里闪过一丝倔强的神色,她推开了楚皇的手,道:“微臣不敢。”
指尖瞬间落空,只留下那滑腻的手感,楚皇有那么片刻的失神,也许是一滴水滴落碧潭的一瞬,抑或许是青鸟飞上九天的一刻。他回过神来,只冷哼了一声:“哼!”
“那微臣就直说了……”宁砚泠没空去管楚皇是否不称意,她只说自己的猜想,“微臣曾阅读过内起居注,武宗朝林后薨逝,武宗的兄弟们只派使者入京吊唁,并不亲临,只为避嫌。而叔王一贯谨小慎微,更是最懂‘避嫌’二字。所以……”她还是停了停,毕竟后面是她猜测的部分,最好还是由楚皇自己说出来。
楚皇果然顺着她的意思往下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先皇没有宣召,叔王回来奔丧是因为他和母后的……私交?”
宁砚泠点了点头,道:“陛下说过,叔王当年曾在立太子前找过先皇,先皇却没有表态。可是,后来穆宗皇帝便立了先皇作太子。假使先皇和叔王没有达成任何协议,立太子一事不可能那么顺遂。只有先皇表明了态度,和叔王达成了某种协议,后面的事情才会顺理成章。所以,当时先皇身边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