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走后,凌宜公主叫魏嬷嬷领走去换衣裳,宁砚泠正想开口告退,却冷不防听到陈嬷嬷开口和太后闲话起来。这一下倒是不好打断了,宁砚泠只得耐着性子,边听边等。
“真真是陛下小时候的模样儿还在眼前,一晃都这么大了,要大婚了。”陈嬷嬷说着说着竟激动起来,边抹眼泪边道,“娘娘总算是熬出来了。”
李太后听了陈嬷嬷的话,心里也有些触动,道:“这孩子一落地,就没在我身边待过一日,连抱都没抱上一抱……”
“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还想他做甚么。”陈嬷嬷一听李太后又开始说以前的事情,忙劝解道,“娘娘就不好好想想儿,明年正月里陛下大婚,再诞育了皇嗣,到时候娘娘就做了祖母,这才是正经的人间乐事呢!”
李太后叫她哄得笑出来,佯装嗔怪道:“就你嘴皮子厉害,这么多年了,还这么会说。”
陈嬷嬷听了,竟生出几分伤感来,道:“是啊,我的娘娘,当年咱们俩刚进宫的时候好像还在眼前,怎么一晃就过了这么些年,都成了老婆子了……”
李太后这会儿倒不觉甚么,只笑道:“孩子们都这么大了,眼看着要娶亲生子,我们能不老么?”
“娘娘哪里老了?”冷不防的,李公公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嬉笑着对陈嬷嬷道,“就是你,也不算甚老。”
陈嬷嬷听了,气得一推他,道:“好好儿的,又拿我来取笑,再这个样儿撕了你的油嘴!”
宁砚泠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既不敢出声,又不敢告退,只得静等着。
偏偏李公公一转头,看到了她,便道:“你这孩子还没回去呐!”陈嬷嬷和李太后看去,方知她在这里站了半日。陈嬷嬷和李太后道:“这孩子老实,咱们没叫走,她也不敢自己走罢。”
这么一说,李太后倒也有些怜惜她,便道:“白站了半日,腿怪酸的,上这儿来坐会儿。”说罢,指了指旁边的小杌子。宁砚泠看陈嬷嬷和李公公都站着,也不敢坐。
李太后笑道:“不用理他们,你坐你的罢。”宁砚泠这才告了罪,稍稍挨上那小杌子,直坐在太后腿边儿。
李公公笑道:“这回立后的大事,这孩子也是出了力的。”李太后点头赞许道:“不错,哀家原以为要费好一番工夫,没成想你去一说就成了。果然是个好的!”
受了李太后这一番褒扬,宁砚泠的脸上有些热辣辣的。她想起那日楚皇在棋盘前运筹帷幄的样子,晓得他心中自有筹谋。可笑自己跟了他这么些时日,连他是怎么想的都不知道,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做了个传声筒罢了。
李公公的话头被硬生生截住,宁砚泠忍不住去猜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自己对太后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么?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太后的命令她又不能违逆。
许是房里的气氛太尴尬,陈嬷嬷干笑了一声,道:“其实那粱阁老家的小姐刁蛮任性得很,哪比得上娘娘替他选的,陛下现在还小,尚不解事。将来妻贤子孝的时候,才知道娘娘是真心为他好呢。”
这番话说得动听,李太后的脸上有了笑影儿,但她仍自谦道:“也多亏你们多年帮衬,我们母子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宁砚泠在一旁听得寒毛都快竖起来了,她直觉这不是她该听的话,只希望太后不要突然想起她,或是突然忘记她,又说出些不该听的话儿才好。
李公公却笑道:“说句僭越的话,当年我们三人既相识,就定好了要同甘共苦,但是这一路走来,还是你最受累。”
陈嬷嬷也道:“这话不假,我们做什么都是本分,可是娘娘却……”
李太后抬手制止了她,又对李公公道:“你既说了当年,那就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外头的人只道哀家是太后,只有你们知道,我究竟是谁。”
李太后说到这里,突然看向宁砚泠,道:“这条路很长,很苦。途中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但是若你能咬牙走下去,或许有一日,你和你的姐妹们,也能像今日咱们三人一样在这里闲话家常。”
仿佛闪电劈开了黑夜,宁砚泠的心中此时竟被映成白昼,不知道有多少银花炸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皇的生母,圣成太后,竟然对自己,一个五品的赞善说,若能咬牙走下去,自己也可以到她的高度?
这,莫不是在做梦?
她吓得浑身一激灵,只从小杌子上跌了下来,滚到一边。宁砚泠随即翻身跪下,给李太后磕头道:“微臣不敢,求娘娘莫开玩笑。”
李太后笑道:“哀家说正经的,你又不敢信,真是老实孩子。”
陈嬷嬷在一旁道:“瞧把这孩子唬的,宁大人看到该心疼死了。娘娘就开个恩,放她回去歇着罢。”
得,李太后对宁砚泠笑道:“你这个孩子,心实吃亏,早些儿回去歇着罢。”
宁砚泠得了恩典,忙谢了恩,就朝外走。转身后,她听见陈嬷嬷对太后道:“娘娘也早些儿休息罢,明日还要召见那景夫人呢。”
回到房间,宁砚泠惊觉自己的腿都软了。今儿听太后娘娘说话,实在是太不防头了。她一壁担忧,虽然李公公早认了自己是他们的人,可是今天的话,句句都是后宫秘辛罢。自己听了个全套,难保以后不出什么岔子。
她摇摇头,勉强支撑着卸了残妆。今儿晚上闹得晚了,绿袖那屋都闭门了,她自然也出不来。宁砚泠自己倒了水,洗漱一番后,便上床歇息。
初冬时分,夜晚漫长寂静。她在枕上辗转反侧,方才陈嬷嬷的最后一句话竟兀自在耳畔徘徊。
景夫人,是景阁老的夫人罢。这个时候召见景夫人,莫非是议亲?难道皇后的人选定了景阁老的女儿?
宁砚泠越想越觉得合理,景阁老和国舅爷是姻亲,在内阁又独树一帜,听说和陈首辅不对付,也不站梁弼的边儿,更没听说过他有结党营私的事儿。可是说,景正隅这么多年,都是在单打独斗。至亲至疏,太后选他家女儿都没有错。
宁砚泠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若是此时橙心在侧,两人一定要说到天光。可惜,橙心已经走了。原来所谓的寂寞就是,当你发现了一个秘密,却连个说的人都没有,浑身每一道骨缝里都痒起来,心里却是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