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泠万没想到楚皇竟然想立梁卓玮为皇后,不过她马上转念想到梁卓玮背后其实站着的是梁弼。
看来楚皇是想要顺势扶梁弼登上首辅之位,趁着归政,将大权全部收回自己的手中。
可是自己刚才虽然已经是处处留心了,可是还是掉进了李公公他们设下的套子里。若是李公公上来就说了,楚皇想立梁卓玮为后,他们觉着不好,要叫自己去劝劝。那自己也许还有机会推脱掉。
可现在情况变成了自己已经表明了态度,认为立梁卓玮为后不妥。在想法上与太后他们已经是一致了,那么李公公再开口,要求自己去劝,自己倒是不好推脱了。
无法,宁砚泠只得为难道:“微臣谢李公公抬爱,只是微臣向来拙口笨舌的,万一说得陛下不悦,怕是有负太后娘娘的重托。”
李太后笑道:“你只管说去,成不成的还有哀家在呢,无妨。”
这下,宁砚泠再没有推脱之辞,只得领了命。因着李公公催得紧,下午宁砚泠就去求见了楚皇。
踏进长乐宫的书房,宁砚泠忽然觉着这里似乎是她命中的魔星之地。来这里十次,有九次是要出种种意外的。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楚皇在里间,小春子引她进了书房以后,自去门口守着。宁砚泠一步一步朝里走,她想起上次夜宿里间的地板上,周身又涌起一阵寒意,可是面上却有些泛红。
还有那次在书房里的失脚,自己竟和楚皇相拥。复又想到重阳日在万岁山顶,楚皇对着梁卓玮说“朕替她赔你衣裳”。
她甚至说不清楚自己的内心是否有些逾矩,自己对楚皇是否已经逾越了君臣之礼,而楚皇对自己又是如何。
这些事情,想得她脸上做烧。宁砚泠摇摇头,想把这些层层叠叠的身影从脑海里请出去。可是她踏进书房里间,只一眼就看到了楚皇,那个身影和她脑海中的无数身影相重叠,愈发地清晰鲜明。
她感到内心原本平静的湖面此刻仿佛化为鼓面,一霎那的撞击声震得她整个灵魂都在颤抖。在那一刻她感觉到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过往的一切都轰然成了碎渣,只留下眼前,眼前这个天下之主,盘腿坐在睡榻上,研究着面前的一局棋。
楚皇抬头道:“你来了。”
宁砚泠尚未回过神来,只木然道:“是,我来了。”
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随即又道:“过来这边坐罢。”
楚皇示意她过去,宁砚泠便走了过去,坐在脚踏上。她抬头望向他的侧脸,在飞舞着尘埃的阳光中,那张侧脸也染上了些许暖意。
秋天的阳光就是这样,不刺眼,也不灼热,是柔和的暖阳。连带着房里也染上了这种属于秋天的金色,贵而不矜。
楚皇只看着面前的棋局,双手交握,手肘放在两膝上。他难得有这样松弛的样子,干净透明的像一个小男孩儿,宁砚泠几乎不忍心用这些世俗琐碎的事情来打扰他。
可是,他已经了然于胸了。“是太后逼你来的罢?”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一只手试图去拨弄棋盘上的黑子。
“陛下圣明……”宁砚泠道,她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和楚皇说这件事。
楚皇却皱着眉头,自己下了一步,又看了看棋盘,问宁砚泠道:“你会下棋么?”
“嗯?”宁砚泠没想到他突然会这么问,只一愣,便道,“会一点,不算好。”
“那你看看,这白子接下来该怎么走?”楚皇道。
宁砚泠够着眼去看那棋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白子分明已经是大势已去,四面楚歌之势了。
她想了一会儿,索性和楚皇明说道:“回陛下,白子不必再走,已经是输定了。”
“是么?”楚皇的嘴角竟勾起一丝笑意,他夹起一颗白子轻轻一放,若说方才黑子已经是崇山峻岭之势,现下白子竟然在他弹指间轻舟已过!局势瞬间扭转!宁砚泠只看得目瞪口呆。
“你以为的无路可走不过是一个假象。”楚皇幽幽道,“对方其实是以退为进,当你步步紧逼、以为胜券在握之时,恰恰也是你满盘皆输之时。”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现在的困境不是”
“嘘”楚皇修长的食指抵住上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既然已经知道,就不必说出来了。”
于是,宁砚泠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他一个人对弈,面前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良久,宁砚泠问楚皇:“若是太后娘娘问起来,微臣该怎么说呢?”
“就说朕属意梁阁老的千金,本想非她不娶”楚皇只顾看着眼前的局势,漫不经心地道,可是这话在宁砚泠听来,犹如利刃贯脑,只听他继续道,“但是既然太后娘娘不喜,朕素以仁孝治天下,一切便听凭太后娘娘做主。”
“那陛下对梁小姐……”宁砚泠想问,可是又不敢问。
“朕自然是没那个意思。”楚皇知她意思,张口便道,“相貌还是其次的,她如此刁蛮任性,肆意妄为,若成了六宫之主,六宫可还有宁日?”
宁砚泠不自觉地送了口气,楚皇的脸上忽而涌起一阵难得的笑意,道:“更何况她与你,素来不睦,若她成了皇后,怕是要蹉磨死你了。”
“啊?”宁砚泠起初还认真地听,后来发现楚皇竟是与她顽笑,一时错愕。
楚皇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将手搁在她的肩上,似是认真道:“你如今替朕办事,朕自然会护你周全。”那温和的语气仿佛不是真的,宁砚泠的内心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是欢喜?还是担忧?
她鼓起几乎是毕生所有的勇气,抬起左手,想要触碰一下肩膀上的那只手,却突然听得楚皇道:“对了,那日见的颜小姐可是吏部尚书颜大人的女儿?你知道她喜欢些甚么?朕想赏赐给她。朕似乎,有些喜欢她。”
原本温暖柔软的身体,忽而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宁砚泠的手还伸在半空,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永远都触碰不到肩膀上的那只手了。而她的心,也随着一起跌进无穷无尽的深渊……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不是“永远都不能”,而是“差一点儿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