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凝,我的乖女,听你哥哥说,你过的好呢!让爸爸看看。”
闵俊行,她的父亲,熟络地在闵凝身边坐下,一手揽着闵凝的肩头,另一手像蛇,慢慢在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移动,轻抚过闵凝羽绒服的毛绒领口,又在腕子上的钻表上轻做停留,然后夸张地执起她的左手,对着那枚素戒笑道:“早就听说北方大佬的女人叫闵凝,原来是我的女啊,小凝啊,你可真是命好啊!”
闵凝冷笑,看着叶俊行甜腻的笑脸,只觉得笑脸背后,他们都是有准备而来的。
这一刻,闵凝才明白,可能陆北已经都见过闵俊行了。
一直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一定是陆北不同意叶俊行露面,所以他才找这个机会上门,然后演一出认亲的把戏。
“你们什么时候相认的?”闵凝问闵星,“你做的事,他参与几分?你管陆北要钱,又要分给他多少?”
他,就是叶俊行,不能被闵凝称为父亲,因为,她的父亲从抛妻弃子开始,就已经死在记忆里了。
“女儿,你怎么这么看爸爸呢,这么多年没见,你也不和爸爸亲香一下。”叶俊行竟然撒起娇来。
闵凝起身离他一丈远,避过他动手动脚的举止。
闵星嗤笑,“得了,老家伙,你以为你女儿是吃素的?跟你那些有钱无脑的老肥婆一样,哄她两句立马找不到北?你当年离家,最受苦的就是她,恨都恨死你了。”
叶俊行被下面子也不当一回事,笑笑地捡起茶几上的一根烟,顿一顿滤嘴,从兜里掏出亮闪闪的火机点上,不疾不徐地抽了一口,然后微微抬头皱眉,笑看着这两兄妹,一举一动优雅几乎都要从骨子里透出来。
闵星对闵凝说道:“你别看他人模狗样,当年在夜总会遇上他,正给一个像猪一样肥的老女人提鞋呢,知道我有那二百万,赶紧来认亲,你猜他以什么为生?”
闵星情绪逐渐激动,满屋乱走,可以预见,他要说的,是给他造成过巨大创伤的过去,如今,接过这创伤将是闵凝。
“当年我拿了钱回了南方,去夜总会消遣,就碰上这个老东西,舔着脸,跟一堆年轻男人坐台,陪那些富婆,为了争两百块钱的消费,跪在地上帮人家穿鞋,然后还和小年轻争风吃醋,围观的人那么多,都在骂他是没脸的老狗,然后,他看见了我,还跑来认我,”
闵星仰天大笑,几乎笑出眼泪:“我他妈想父亲,想了十几年,再见面,哈哈哈哈,真他妈讽刺!看我有几个钱,赶紧靠上来,吃喝玩乐,不给他钱,就跑去卖屁股,陪女人,陪男人,他来者不拒,我都替他恶心!”
“哭?闵凝,你哭什么?!”
闵星拎起酒瓶猛灌了一口,抓着闵凝的后脑,强制她看着沙发上的叶俊行,“你看他,笑得多轻松,你哭,你不如等他死了再哭!”
没错,叶俊行从始至终在笑,笑得云淡风轻,笑得事不关己,好像闵星口中那个恶心的男人,与他毫无关系一样,闵凝挣开闵星的钳制,狠狠抹掉眼泪,配让自己哭的人不在这里,他们谁都不配!
“闵星,给了你们一千万,你们是不是真的不再出现,是不是我真的可以摆脱你们?!”他们像地狱来的恶鬼,带着腐臭的气味,非得把每一个触手可及的生命都要拖下水不可。
“一千万,哈哈,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两千万,你给我两千万,我帮你把这个老家伙也带走,”闵星指着那个笑吟吟的男人,一脸无赖。
从一千万到两千万,他捕捉到了闵凝的痛苦,就算具备了敲诈的本钱,闵凝已经出离愤怒,甩手要走,却被闵星死死按在窗边。
“想走?!你想去告状吗?告诉你的陆北,然后钻进他的怀里嘤嘤地哭吗?!别装了!闵凝,你和我们没有不同,咱们一家子都是**,都是卖屁股的,凭什么你的就那么值钱?!闵凝,我告诉你,别想玩花样,想弄死我们一了百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要死也要拉上你们做垫背,我留笔货在陆北的地盘上,我要有个好亏,马上有人报警,你想不想看看后果是什么?”
闵星大笑,笑得如夜枭一样凄厉尖锐。
他做好了陷害陆北藏毒的局,就是为了能无穷无尽地勒索他,陆北投鼠忌器,又不能拿闵星怎么办,这确实是盘死棋,陆北一路腥风血雨,大概都没遇到过这么让人憋屈的一局。
闵凝欠陆北已经越欠越多了。
从闵星那里出来,闵凝整个人几乎破碎,被和半路冒出来的闵俊行贺闵星撕扯着,就像草原上的鹰犬撕扯一块肉,而她,不再是他们的骨肉。
闵凝收拾好悲伤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装作和没有那样的父兄,装作没有难过,这一些列的伪装,可以骗过来接我的李东,可以骗过办公室里的罗素周南。
那下班回家呢?她可以骗过陆北吗?
幸运地,他不在家。
那最后一关,她可以骗过独处的自己吗?
当面对的就只有自己时,她要骗自己:我不悲伤,我可以与他们父子周旋,我可以想到解决的办法,同时又不动用陆北的钱……
这很难,闵凝在床上辗转到凌晨两点还无法入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骗不了自己,她不知道该拿闵星怎么办,也不知道如果陆北得知闵星提价到两千万,又会不会动了杀心。
睡不着干躺着也不是办法,闵凝起身把房间里的灯都点亮,置身亮堂堂温暖的环境里多少能让她获得一些安全感,特别是在陆北晚归的时候。
他最近大概又忙起来了,年末,企业财年将至,这是上市后过的第一个年,是他要交答卷给股东的时候。
连陪闵凝在家养病那几天,陆北几乎离不开手机,不停地打电话约这个说那个,这两天刚刚回去上班,闵凝也不知道他今晚还回不回得来。
闵凝热了杯奶,缩在客厅阳台上的地毯上,脸贴玻璃向外看,黑漆漆的夜色其实什么也看不到,顶多是从反光的玻璃上看见黑眼圈硕大的自己。
这时,门口有响声传来,闵凝从反光的玻璃上,看见陆北开门进来。
他回来了,貌似疲惫的样子,一切如常地放下公文包,扯掉领带,换上拖鞋,然后却站在玄关翻口袋,从大衣兜到衬衣的小口袋,一个也没放过,全部翻完才脱了外套进入室内。
闵凝从地上站起来,暗自觉得好笑,他是遇上了贼还是自己做了贼,身上口袋藏了赃吗,可也没见他翻出什么,“你在干嘛呢?”闵凝冷不丁从窗帘后面走出来,倒吓他一愣。
“这么晚了,我应该问你站窗前在干嘛?”
闵凝走过去,洗了杯子,撒娇着扑入他怀,也奇怪,陆北回来了,困劲也上来了,她使劲嗅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培养睡意,“你洗过澡了?”
“在办公室的健身房运动了一会,顺便洗个澡,怕回来洗影响你。”陆北拍拍闵凝,“快去睡吧,我还要再看几份文件,一会睡书房了。”
闵凝拢着毛线罩衫,有点不舍,越是忙碌的陆北,她越是想黏上去,哪怕用一些很拙劣的借口,“你不问问我今天去见闵星的事?”
“李东说了,你看见你父亲了?”陆北终于把注意力放在闵凝身上,拉人在沙发上坐下,要认真谈下去的样子,“本来我不同意他去认你的,可是,”他无奈一笑,“你们一家人都是不受控的个性,拦不住,他还是找了个空子跑到你面前去了。”
不受控的个性,她也是吗?闵凝觉得自己是无比的顺从呢。
闵凝还温顺地把闵星提价和设局想要陷害陆北的事,也汇报了,极尽小心的汇报给他,生怕他下一秒就翻脸打电话给陈凯,派人去干掉他们父子。
“我都知道了,闵星可不是等你传话的人,他自己打电话和程远彬说过了,至于那个局,他确实在城郊一处办公楼里藏了些东西,不过程远彬早就找出来处理掉了,他那批货也就值二十万,想扳到我最起码得弄两吨来。”
这个局是闵星的王牌,可在陆北眼里大概和过家家一样吧,闵星失去了勒索的资本,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闵凝无比担忧,而陆北却毫不在意地拂过她前额的碎发,“别忧心了,他们动不了我,我也不会动他们,你是我的人,对他们我也有我的分寸。”
“那,你会给他们钱吗?”
“两千万不是小钱,替我出生入死的那些人干十年,也未必能赚到这个钱,闵凝,你要懂事。”
闵凝突然觉得自己的脸像挨了一个耳光,热辣辣烧得难受,仿佛是自己管人要钱,然后被拒绝一样。
程远彬、李东,包括陆北,他们都认为闵凝想帮护闵星,哪怕闵星罪恶滔天,如今又认了父亲,更有了帮他们的理由,闵凝说自己不想帮,谁又信?
如今她身上大概已经贴满了愚忠愚孝的标签了。
好吧,金主已经这样认为,闵凝只有灰溜溜地点头,然后回去睡觉。
她要辩解吗,不了。
难道她要说,半夜不睡等你回家,不是为了帮我哥要钱,只是因为想念你?
还是说我不希望你照拂我的父兄,最好让他们死在仇家手上?
辩解是这个夜晚最苍白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