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了小丫鬟递上来的茶盏,冯姨娘像是几日没吃茶一样,痛痛快快地喝了几口。方才罢手,把茶盏掷在那丫鬟手中拖着的茶盘上,转过身向着身旁坐着的冯老夫人笑了笑,口中缓缓道。
“让老太太见笑了,方才来的路上,一时走急了,口干舌燥的,吃盏茶下去才缓和了不少。”
冯姨娘说着,往着屋里四处打量了一番,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环视了一圈,把视线又移了回来,望着身旁正在瞧着的她冯老夫人又道。
“老夫人,怎么大姑娘没来吗?我不是听春茗姑娘说,大姑娘先前在您屋里又哭又闹地,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嫁那定阳刘家的二公子,还说心里头已经有了陶家表少爷,再容不下旁人了。”
冯老夫人先是瞥了眼前的冯姨娘一眼,又把眸光移到了身后伺候着的春茗身上,吓得春茗一个激灵,往后退了几步,冯老夫人才把眸光又移了回来。
端起了小几上头摆着的碧螺春,还未掀开茶盖,就道。
“自己的事还没有处理干净,就开始管起旁人的事了?大姑娘的婚事,自有我和太太商议。你好好看着自己那一儿一女就行,旁的事,就无需你来操心了。”
听着冯老夫人这样说,冯姨娘心里头是又气又恼,可是却不能发作出来,只能忍在心头。老夫人所言,不是拐着弯说她多管闲事吗?
如今她偏要多管这个闲事了,看老夫人能把她怎么样?自己那一儿一女的终身大事,可是落到了陶氏那女人的手里,如今大姑娘不满老夫人给她安排的婚事,以陶氏心疼女儿的心,只怕这事还有得闹呢。
“老夫人,再怎么说我都是大姑娘的长辈呀!我也是瞧着大姑娘长大的,如今大姑娘心里头既然不喜那刘家的二公子,与其嫁过去让大姑娘受罪,最后惹得我们两家的不快,索性如今趁着刘家还没有来下聘,赶紧喊个人去把这门婚事给退了吧?”
冯姨娘大着胆子,还是劝了冯老夫人一通。
可这些话,姜华荣已经同她说了一遍了,如今冯姨娘再来说一遍,冯老夫人早就听得心烦了。
“冯氏,我到底也是养过华荣的,我怎么会不为着她好?她的婚事,我和太太自会商议!你的这些话,赶紧给我塞肚子里去,若是待会太太过来了,你再胡言乱语这一通,惹得太太不快,只怕我也保不了你。”
冯老夫人话罢,就听见外头有小丫鬟报,说陶氏已经到了廊下,待会就进来了。
“待会太太进来的时候,除了别提大姑娘的婚事,再就是侯爷书房里头那几个小蹄子的事。
我不说,想必你也是喊人查过的,那几个小蹄子可不是外头买进来的,而是太太安插进去的,她安插那些个小蹄子进去伺候,可不只是伺候笔墨那么简单?”
冯老夫人之所以请了冯姨娘过来,就是瞧着她这些日子醋意大发,喊过来做个陪衬罢了。
冯姨娘一想到那些个小蹄子是陶氏那女人安插进去,为的就是分她的宠,在侯爷身前煽风点火,说她是不是。心里头的火气就冒了上来,上下牙齿死死地咬在了一起,半晌没有说话。
要不是冯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是个机灵的,拉了拉冯姨娘的衣服,把她神思拉了回来,只怕冯姨娘又要在冯老夫人面前出差错了。
冯姨娘缓和了神情,主动坐在了小丫鬟新搬来的小凳上,就道。
“老夫人,妾身明白了。如今太太是越发瞧我不顺眼了,前些日子侯爷竟拜托了她,为成哥儿和欣荣说亲,说了这么些日子,也不知她到底选了什么人家?”
瞧着冯姨娘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冯老夫人摇了摇头。
“陶氏毕竟是定武侯夫人,侯府的管家大太太,成哥儿和欣荣的终身大事,自然由她做主,难不成由你一个姨娘做主?若是你不想成哥儿娶一房好媳妇,把欣荣高嫁出去,你就继续和她明争暗斗下去。”
“姑母,水灵是您老人家的侄女呀!抛开旁的不说,成哥儿和欣荣也是您老人家的侄孙子孙女,难不成您老人家就任由陶氏那女人给他们选个不好的人家吗?
知明哥儿说定的媳妇,怎么着都是澄江顾家的女儿,难不成我儿子的媳妇,就该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吗?”
冯姨娘说着,眼睛不自觉就湿润了,整个人从凳椅上滑落下来,跪在了冯老夫人的脚下。
“水灵,怎么这些年,你越发地没有规矩?如今丫鬟婆子都在屋里,你怎么能喊我姑母?你是海阳纳进府的姨娘,按着规矩,该喊我老夫人才是!知成哥儿和欣荣怎么说也是我的孙子孙女,我怎么就不为她们着想了?”
冯老夫人没看冯姨娘的模样,只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一惯和那些个小蹄子争风吃醋,把自己弄成什么模样了?真是越发地不像话了!
“老夫人,若您老人家真的为了成哥儿和欣荣着想,您就应该为他们选户好人家。
知明哥儿说定的媳妇,怎么说都是澄江顾家的姑娘,虽没有世袭的爵位,可却是一等一的好人家。我的知成哥儿比知明哥儿聪明,应该得到更好的!”冯姨娘说着,眼神冷冷地望了冯老夫人一眼。
冯老夫人听了冯姨娘这话,心里头的火气,是越发大了起来,早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不争气的人,她一定不会让海阳纳她进府的!
事事都要与那陶氏一较高下,争个高低,论个长短,有那个必要吗?
陶氏往侯爷书房里头塞了几个伺候笔墨的小丫鬟,就把她自己弄得方寸大乱,一味地和那些个丫鬟争风吃醋,没个正经姨娘的模样。冯老夫人一想到这个,心里头的火气渐渐涌了起来。
冯老夫人定了定神,朝着冯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摆了摆手,吩咐道。
“喊个大夫进府,给你家姨娘好好瞧瞧,这人还没有疯,就开始说起了胡话!这像什么样子?若是大夫瞧不好你家姨娘,连着你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丫鬟,一起去领罚吧!”
听得冯老夫人的吩咐,冯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有些不知所措,往着冯老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迅速回过眼来,望着身旁的冯姨娘。随后搀起了冯姨娘,就要往着外头走。
还没走出几步,冯姨娘像是魔怔了一样,转过身扑在了冯老夫人的脚下,哭诉着道。
“老夫人,老夫人。成哥儿和欣荣都是您老人家的孙子孙女呀!您老人家应该为着他们的婚事着想呀!他们二人不是太太亲生的,哪里能为着她们着想,不过随便敷衍了,让他们二人都许了平常人家呀!”
“冯姨娘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给知成哥儿和欣荣许了平常人家?知成哥儿学有所成,侯爷喜欢他,我也有意帮扶他,他的婚事,我会好好打算的。欣荣早年间也是养在我屋里地,又在我膝下承欢,我怎么就不好好为她着想?”
陶氏刚进门,就看见冯姨娘跪在冯老夫人面前,一阵一阵地哭诉着。听着冯姨娘胡言乱语这一通,把原先陶氏的好心情,全打散了。
目光冷冷地打在了冯姨娘身上。
看着突然出现的陶氏,冯姨娘显然有些慌神,忙站起身来,由着身边伺候的丫鬟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心情平复后,对着陶氏福了一礼,才毕恭毕敬地回道:“请太太恕罪,是妾身为着两个孩子的婚事着想,一时激动起来,说了太太的不是。太太为了两个孩子所做的,妾身都看在眼里,妾身替两个孩子多谢太太。”
话罢,冯姨娘向着陶氏又福了一礼,随后理了理头发散乱的发髻,整了整衣裳,又坐在了先前的那个小凳上。
陶氏不与她多做计较,冷冷地瞅了她一眼,就坐在冯老夫人对面的软榻上。
瞧着陶氏坐定后,冯老夫人这才道:“今日喊你过来,一来是为着大姑娘的婚事,二来是为着知明哥儿的婚事。大姑娘先前已经来找过我了,在我这里哭了一通,我吩咐丫鬟带着她下去净面了。”
说话间,茶水房伺候的丫鬟就把新沏好的茶盏端了上来,搁在了陶氏身旁的高几上。
陶氏也明白,冯老夫人喊她过来的目的,无非就是为着华荣的婚事。
华荣和刘家二公子的婚事是冯老夫人和刘家商定的,如今华荣心里头装了旁人,若是把华荣这样嫁过去刘家,只怕那刘家知道了华荣心里头有了旁人,只怕也不会高兴吧?
只是她也看出来了,冯老夫人是极其满意这桩婚事的,看她的模样,不像是请她来商议她去退婚的,只怕是想要劝她去做华荣的工作。
没等陶氏开口,冯老夫人就先道。
“老大媳妇,你也是知道的。华荣和刘家二公子的婚事,是我去定阳和那刘家商定的,那刘家大太太和你自幼相熟,刘家二公子华荣也是见过的,长得一表人才,又是个上进的。华荣嫁过去了,想来夫家也不会亏待她的。”
就算冯老夫人不说,陶氏也是明白这些道理的。只是她嘴皮子都磨破了,她那闺女就是听不进去,这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硬把她嫁去那刘家不成?
她不愿这么做,华荣也肯定不愿她这么做。
她对女儿,亏欠了那么多。如今这婚事,至少得让她满意才行。定阳刘家虽好,却不是闺女喜欢的,既不喜欢,那就不嫁。
“老夫人,华荣心里头没装着那刘家二公子,即便是我们强硬把华荣嫁了过去,到时候华荣心里头念着旁人,被那刘家人知晓了,到时候怪罪我们把心有所属的姑娘嫁过去,不是引起两家的矛盾吗?”
陶氏也是知道的,定阳刘家是世家大族,最爱面子,若是嫁了个心有所属的姑娘过去,不是叫他们家的儿郎受气吗?
到时候夫妻离心,影响到了刘家,那可如何是好?
陶氏说的固然有几分道理,可冯老夫人心底里却不认同她。
“老大媳妇,我知道你心疼华荣。可是华荣心里头装着的,是你陶家的儿郎,华荣就算嫁不了定阳刘家,也不能嫁去陶家?
陶家儿郎的母亲,既是华荣的舅母,又是她的婆母,到时候华荣遭了丈夫欺负,她那婆母能给她做主吗?”
又是舅母,又是婆母。到时候嫁过去了,即便是受了气,也得自己忍着,没地方给你诉苦。
瞧着陶氏陷入了沉思,半晌没有说话,冯老夫人接着她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老大媳妇,华荣是你同生的女儿,你也不想旁人刻薄了她去。定阳刘家是个好归宿,那刘家二公子对她钟情已久,华荣嫁过去,有了大夫的敬爱,想来她那婆母,也不敢对华荣幺三喝四。”
冯姨娘看着冯老夫人这样说,随即附和了几句。“是呀!姐姐!老夫人说的对,定阳刘家的二公子可是许多人家姑娘都羡慕不来的好儿郎,华荣嫁过去了,也是享福的。”
陶氏听了冯老夫人说了这许多,在脑海中想了半晌,随后对着冯老夫人点了点头,表示她同意这门婚事。
陶家虽好,却是华荣的外祖家,以她那大嫂陶大太太的德行,就算华荣历经艰险嫁过去了,也少不了一番磋磨。
定阳刘家却不一样,刘家二公子对华荣痴情已久,华荣嫁过去,得了夫君的敬爱。便是婆婆使了什么招数,看着儿子对媳妇的宠爱上,也会网开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