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棠一眼就瞧出了那个小丫鬟是府里新拨来的。如若不是,她方才进门的时候,应该先朝着她行礼问安,而不是越过了她,到了春燕身边说话。
再说了府里的小丫鬟大多,都或多或少是听说过她的,而那个小丫鬟,分明一副没见过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模样。
春燕听着顾玉棠为那个小丫鬟解了围,打算给了顾玉棠面子,没有太过为难那丫鬟,就道。
“既然三姑娘为你说话,你今日冒冒失失的举动,我就不予追究了。若是下次再这样冒冒失失,不守规矩,可就没有今日这样幸运,能遇见三姑娘为你说话了。”
那丫鬟知道了是顾玉棠为她说了话,拼命压住眼眶里即将溢出来的泪水,朝着顾玉棠福了一礼。
随后道:“奴婢多谢三姑娘恩德,三姑娘的恩德,奴婢定当谨记于心,没齿难忘!”
话罢,那丫鬟就要跪下,给顾玉棠磕头。
幸亏阿华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那丫鬟,没让那丫鬟跪下去,不然那小丫鬟跪了下去,顾玉棠真的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阿华把那丫鬟搀到一旁的竹椅上,轻声安慰了几句。
“丫头,我家姑娘不过是举手之劳,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的。只是日后,太太姑娘们若是在屋里,你再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可是要遭了责罚的。府里的其他太太姑娘,可不比我们姑娘这样好说话,通人情。”
“姐姐教训的是,奴婢明白了。”那丫鬟听了阿华的话,像是明白了一样,不住地点了点头。
回到方才,那丫鬟说沐小郡主为着蔡氏,已经命人去城里的惠民药局请大夫了,为什么会不好呢?难不成这沐小郡主还做了旁的不成?
顾玉棠想要想着,让春燕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丫鬟之后,独留下了那个丫鬟。
春燕守在屋门前,顾玉棠在屋里头问着那丫鬟话。
“你方才说沐小郡主命人去了城里的惠民药局请大夫,为什么说不好呢?难不成那沐小郡主还做的旁的?”
因着顾玉棠方才替她解了围,她也就没敢欺瞒顾玉棠,索性实话实说道。
“三姑娘,郡主一边喊了身边伺候的妈妈去城里的惠民药局请大夫,一边又命人去请了红姨娘过来。说当家大太太病了,老爷身边伺候的妾室,自然是要在太太身边伺候的,怎么不见了红姨娘的身影?”
沐小郡主请了红姨娘过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训斥那红姨娘,没有做好妾室应该做的本分?
还是有旁的企图,想要借着红姨娘,问出些她想要知道的话来?
顾玉棠在脑中思虑了半晌,也没有猜测出那沐小郡主的企图,总觉得此事透着一股子不对劲,总是要喊人过去盯着才行。
喊了阿华把那小丫鬟送出去后,顾玉棠就叫了春燕进来,打算吩咐她去做些事。
“春燕姑娘,那沐小郡主命人去请了红姨娘过来,我瞧着这事情,应该没有我们看上去那样简单。
红姨娘虽说是妾室,却是六叔父娶回来的良妾,按理来说,是不必在当家太太近前侍奉汤药的。如今沐小郡主把她请了过来,想必是还想着过问旁的。事关咱们顾家,春燕姐姐又曾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过,麻烦春燕姐姐过去盯着了。”
闻言,春燕微微一愣,她不知顾玉棠吩咐她过去盯着,是为着什么?
但她毕竟是冯老安人屋里指派过来的,是帮着冯老安人递消息的,如今太太和沐小郡主在屋里说着话,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她过去盯着看着,总没有什么坏处。
若是发现了沐小郡主和太太在密谋着什么事,她把消息递到了后罩房那边,或许还立下了什么大功。
春燕心里头这样想着,马上就回道。
“奴婢多谢三姑娘的提醒,奴婢一定会盯好太太和沐小郡主的一举一动的,若是沐小郡主真的问起了红姨娘什么,奴婢一定会吩咐丫鬟过来报您的。”
春燕是冯老夫人指派过来的,冯老夫人指派她过来的目的,就是盯着蔡氏屋里的一举一动,探听着蔡氏屋里的消息,然后再把消息递回后罩房。
她方才不过是寻了个由头,既把春燕派过去打探了消息,又能让她给后罩房那边递消息。
隔壁的内室里头,沐小郡主手里捧着碗茶水房的丫鬟刚煎好的药,一边拿了一把青花瓷的莲纹汤匙,给蔡氏喂着药。
“姨母,这是惠民药局的大夫新开的汤药,虽说难闻了些,可对姨母的病却是百利而无一害呀!姨母再怎么说,也是要用些进去的!”沐小郡主一连劝了几句,那蔡氏皆是摆摆手,没喝下去那药。
“郡主,我的身子我自个晓得,便是天上的大罗神仙下凡,赐下灵丹妙药给我,也是无济于事了。如今老天爷叫我怎样,我便怎样吧!”
蔡氏话罢,朝着身边伺候的春燕摆了摆手,春燕马上接过了沐小郡主手里的那碗汤药,搁在了一旁的高几上头。
沐小郡主瞧着蔡氏一副憔悴到了极点的模样,说话都是有气无力地,显然是没有多少活日了。
若是再不用些进补的汤药,说不定那天说没就没了。
她好不容易才避开了沐王府的搜查,来到了朋普,以为可以凭着她与蔡氏之间的亲戚关系,可以在顾府借宿一段时日。若是蔡氏都没了,她凭什么再继续借宿在顾府?
所以她才命小丫鬟去请了红姨娘过来,当着蔡氏的面和红姨娘把这一切都商量好了,待蔡氏死后,她也能继续在顾府客居。
瞧着沐小郡主半晌没有说话,蔡氏以为她是累了,抬手就要吩咐小丫鬟带着她下去歇息。
“郡主,马上就该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了,若是你不嫌我屋里小厨房的膳食做的清淡,就留下来用点吧!我们姨侄之间,也好再说些话。”
听蔡氏这么一说,沐小郡主才惊觉自己的确有几分饥饿,淡淡笑了笑,回道。
“既如此,侄女就在姨母房里,用过午饭再走吧!早就听说姨母小厨房的婆子是整个顾家手艺最好的,做的白斩鸡也是最有名的。侄女午饭的时候,想尝尝白斩鸡。”
听得沐小郡主夸她院里的厨娘做的东西好吃,蔡氏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容。
原先憔悴的面容,此刻看上去显得有些狰狞起来,但好在人已经有了精气神,没有了方才病怏怏的气息。蔡氏由着身边的春燕搀扶着站了起来,坐在了一旁的铜镜面前,想让春燕替她重新梳妆一番。
“春燕,既然郡主想吃咱们院里的白斩鸡,喊个小丫鬟去吩咐小厨房的马大娘,让马大娘午饭的时候,做一只白斩鸡出来。”
蔡氏一边吩咐着春燕,一边喊了屋里站着的两个丫鬟,替她把发髻上头的玉簪钗环都取了下来,准备重新为她梳个发髻。
春燕得了蔡氏的吩咐,当即就领着小丫鬟去了小厨房,路过沐小郡主身旁的时候,只见那沐小郡主狠狠瞪了她一眼,似是在窥探什么一样。
春燕没敢多做停留,对着沐小郡主福了一礼,领着身后的小丫鬟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沐小郡主望着春燕渐行渐远的背影,问了正在梳妆的蔡氏一句。
“姨母,方才那丫鬟是哪里来的?瞧着模样生得不错,想必做事也为妥当,不然姨母也不会事事吩咐那丫鬟去做。”
蔡氏由着身边的两个丫鬟摆弄着散乱的长发,自己从口脂盒旁的手饰盒里头挑出了支烧蓝的翠玉蝴蝶簪,放在发间比划了半晌,往着铜镜里头又瞧了几眼,觉得不大相宜,就放在了身前的妆台上。
见沐小郡主说的是春燕,蔡氏想了半晌,终是道。
“那丫鬟是冯老夫人亲自拨来伺候我的,她原先是在冯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除了紫娟,雨燕之外,就属她最堪用。
冯老夫人想着我屋里没个主事的丫鬟,底下那些个丫鬟又年轻,没经多少事,就把她给拨来我屋里了。”
听着蔡氏这样说,沐小郡主脸上不由得起了几分怀疑的神色,那丫鬟既是冯老安人身边最堪用的丫鬟,怎么会轻轻松松就拨来蔡氏身边伺候呢?她哪里会舍得?
除非!
除非那丫鬟是冯老安人埋在蔡氏身边的探子,专门探听蔡氏屋里的一举一动,随后暗中报到后罩房那边。
自己这姨母,莫不是病傻了,做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大太太,怎么连冯老安人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还让那个丫鬟贴身伺候,屋里的大事小事也都交由她来定夺,这可怎么使得?
沐小郡主心里头这样想着,终究还是劝了蔡氏一句。
“姨母,你既知那丫鬟原是冯老安人贴身伺候的丫鬟,怎么能放在您的身边,贴身伺候呢?保不齐那丫鬟是冯老安人派过来您这边的探听,把您屋里的一举一动,都暗中叫人递到了冯老安人身边。”
蔡氏闻言,望着眼前的沐小郡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怎么会不知道冯老安人把春燕送过来的企图?便是她知道了又如何,冯老安人已经把人都送过来了,难不成还要让她把人退回去?
再说了,自碧鹃那丫鬟死后,自己屋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自己又一直病着,哪里管得了底下小丫鬟的那些琐事?
冯老安人把春燕指过来,一来是为了探听她屋里的消息,二来也能管着底下那些个丫鬟,好让院里的大事小事不至于乱套了。所以对于春燕把瑞月院的大事小事都报到后罩房,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郡主,姨母已经没多少活日了,如今是走一日,算一日了。就算冯老安人指派春燕过来,是打听我屋里的一举一动的,但也能帮我管着底下那些丫鬟,不至于叫瑞月院里头乱做一团。”蔡氏一时说得急了,掩着面就开始咳嗽起来。
瞧着蔡氏越磕跃猛烈,沐小郡主赶忙叫丫鬟倒了茶水出来,递给了蔡氏。
接过了丫鬟来的茶盏,蔡氏匆匆喝了几口,终是压住了嗓子眼传来的刺痛感。不过人也是磕得面红耳赤,先前还苍白无比的脸色,此刻逐渐现出了几分红色。
躺在身后的软榻上,蔡氏抓紧了身旁的大迎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已经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蔡氏如今的模样,怕是只吊着一口气了,先前还以为她身子大好,没想到竟是拼命撑着了。
“姨母还是好好将养着吧!府里的大事小事,就交给下头的人去做吧!”沐小郡主说完,从凳椅上站起身来,正要推门出去。
正当沐小郡主要推门出去的时候,先前被她遣去请红姨娘的丫鬟回来了,走到了沐小郡主身边,用着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了几句。
“郡主,红姨娘已经过来了,此刻正在前厅。说带了些进补的药材来,准备拿给太太。”
听着丫鬟这样说,沐小郡主回过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虚弱无比的蔡氏。“你叫个丫鬟去回话,就说姨母已经歇下了,让她在前厅等等,我有话想要同她商量。”
丫鬟说了声“是,”就急匆匆地赶过去了。
顾玉棠在隔壁的耳房,已经把蔡氏屋里的一举一动,都听得清清楚楚。六叔母应该晓得春燕是冯老夫人派过来打探消息的,只是碍于情面,没有揭穿罢了。
再说了瑞月院被春燕打理得井井有条地,若是把她撵了出去,上哪里去找如此做事老练的丫鬟过来?
阿华听着沐小郡主方才那些话,显然是有什么事想要同红姨娘商议,只是沐小郡主和红姨娘素无交际,请了红姨娘过来,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姑娘,要不要咱们也去前厅瞧瞧,看看那沐小郡主心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主意,做什么偏要和红姨娘商议?”
阿华说着,望了一眼眼前并没有什么反应的顾玉棠。
“沐小郡主既是请了红姨娘过来,必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想要同她商量。待六叔母死后,六叔最属意的大太太人选,便是那红姨娘。且红姨娘跟着冯老夫人也学过几天管家,有了六叔的支持,冯老夫人也不会说旁的。”
顾玉棠心里打着小算盘,把她心中所想的都告诉了阿华。
“那姑娘就不去前厅瞧瞧吗?说不定那沐小郡主是和红姨娘在商量什么谋害太太之事?”阿华不清楚自家姑娘是怎么想的,随口说了几句。
“不会的。红姨娘和六叔母无冤无仇,断断不会做出那样的蠢事的。再说了,沐小郡主是六叔母的侄女,如今能住在府里头,完全是靠着六叔母,她也不会做出那样的蠢事的。”
顾玉棠说着,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紧接着把她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沐小郡主能和红姨娘商量的,唯有在顾府客居之事。沐小郡主是逃婚来的朋普,沐王府已经派了暗卫满云南寻她,冯老夫人很有可能为了此事,不肯收留沐小郡主,免得惹祸上身。”
早在前两天,她过去祖母屋里请安的时候,正定的林家就给祖母写了封信下来,告诉了祖母关于平宁侯府的事。
平宁侯府的大公子,许了丽江沐王府的小郡主为妻。刚订下婚期没多久,沐王府的小郡主,就带着身边伺候的丫鬟出逃了沐王府,逃窜到了澄江朋普一带。
沐王夫妇已经寻了新上任的澄江知府,正在满澄江找小郡主了。却没有一个人晓得,这沐小郡主,竟然就住在她们府里?
若是让沐王夫妇知道,是她们包庇了沐小郡主,那么整个顾家,必定是要遭她牵连的。
所以顾玉棠此次过来,是要劝着蔡氏把沐小郡主这个瘟神给送走的,不然整个顾家,都要受了她的连累。
没成想这个沐小郡主,想着蔡氏没用了,就把红姨娘喊了过来,想要和红姨娘说情,哪里有那么容易之事?
听着顾玉棠说了一通,阿华似乎是有些想明白了,就道。
“姑娘说沐小郡主是逃婚来的朋普,能借住在府里完全是走了蔡大太太的路子。眼瞅着蔡大太太是不成了,就把红姨娘给请了过来,想要走了红姨娘的路子,继续住在府里,躲避王府的追查。”
“孺子可教也,没成想,就连阿华这个榆木脑袋,都能想清楚这些事了。继续留着那沐小郡主在府里,只会惹祸上身,还不如趁着六叔母病着,把这个瘟神给送出去。”
顾玉棠说罢,拉着阿华的手就往着前厅走去。
前厅里头,红姨娘已经坐在屋里等了许久,身边伺候的丫鬟玉兰瞧着那沐小郡主迟迟不到,以为是有意摆架子给自家主子看,连声抱怨了几句。
“姨娘,分明是那沐小郡主请您过来的!如今您过来了,她倒好,如今还没到!真是叫我们好等呀!”玉兰说着,不停地屋里走来走去。
“玉兰,你就歇歇吧!你若是再这样走下去,只怕那沐小郡主还没来,我的眼睛就已经花了。”
红姨娘说着,脸色也逐渐变得有些难看,捧起身旁高几上头的茶盏,一饮而尽。
这个什么狗屁小郡主?把她喊来这屋子里头坐着,她自己个倒是还没来,不知又是在搞什么鬼了。
突然间,红姨娘一抬头,就瞧见三四个小丫鬟,簇拥着那沐小郡主走了进来。
沐小郡主走进前厅,打量了一圈屋里的陈设,最后把目光落到了坐在高椅上头的红姨娘身上。
坐在了屋里的主座上,沐小郡主对着红姨娘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来晚了。没成想姨娘竟然来的这样早,早知姨娘来的那样早,我就该让姨娘用过了午饭再来的。”
沐小郡主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晚来。
只说了让红姨娘用过午饭再来,难不成她方才是去用午饭了?
早早把自己喊过来,撂在这里,空着肚子。她竟然去用午饭?这个沐小郡主,还真是有几分皇亲国戚嚣张肆意的模样。
红姨娘压住了心头的火气,保持了脸上的平静,就道:“不知郡主喊了妾身过来,是要商议何事?”
最好这个沐小郡主说了件要紧的事,若是喊她过来,就为了些小事,她可是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