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乐匆匆脚步去了后殿仓库。
朱想要在身后跟随却是被高长乐给制止了,“不必跟着,本宫有要事要和李总管商量。”
“是……”
朱胆战心惊的应答,心里面却是替李劭默哀,这哪是商量,分明是……兴师问罪。
也不知道李总管是哪得罪了公主殿下,总是要承受公主殿下的怒意。
高长乐脚步匆忙,走到后殿的时候,李劭那抹坚毅的身影正忙活在一干宫人的当中蹙着眉头清点着来往的箱子和珍宝清单,目光极其凝重认真,黑幕中缓缓飘起的孔明灯方才吸引了后殿的小太监的视线,一时之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李总管,您快看。”
“这是哪位主子好兴致,竟在宫里面放起了孔明灯。”
正在忙碌专注的李劭放下手中的账本,缓缓抬起头。
顿住脚步的高长乐却是再度抬起步子,朝着李劭走了过来。
“看什么看。”
“李总管这般闲情逸致,竟还有心思看热闹。”
“不许看。”
李劭垂眸,“是。”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要事要和李总管商议。”高长乐眉梢怒意未消,眼角余光扫向其余的人。
得了吩咐,其他的宫人避之唯恐不及,李劭则是站在原地,略有些眉心紧拧的看着高长乐,“公主殿下是有何要事要和奴才商议?”
适才才解决了曹昭华,现下高长乐应当是忙着查找那背后攒动着曹昭华的人,而并非……是将目光放在这后殿琐碎的事情当中。
“王福处置了吗?”
高长乐眯了眯眼睛。
先前是顾念着曹淑影的缘故,才让她对长乐殿的一干奴才没有大的动作,又将曹淑影捧得极高,让她体会到那种从云端上摔下来的感觉,可是现在曹淑影已经自缢,这寝殿中的宫人也是该肃清的时候了。
“处置好了。”
“已经命人暗中解决了,再也不会出现在公主殿下您的面前,便是连长乐殿其他的宫人眼线也都暗中换掉了,公主殿下日后可以安心了。”李劭态度恭敬。
安心。
高长乐怎么会不安心。
正是因为有了李劭,高长乐才会这般轻松,很多事情便是高长乐不说,李劭也会揣摩着高长乐的心思。
他是一向惯会揣测高长乐心思的。
总是会提前一步知晓高长乐的息怒。
“如今李总管是高兴了?”高长乐看着那天幕中升起的孔明灯便觉得厌烦,言语中更是有着极大的醋意,听的李劭一知半解。
“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明示?”
高长乐挑着眉,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好,你要明示,那本宫便给你明示。”
“你可知道那孔明灯是谁所为?”
李劭抬起头,目光顺着高长乐的视线望了过去,又猛然想起高长乐所说的不许看,再度低下了头,思忖片刻回答道,“看着孔明灯升起的方向,该是清玉宫所在。”
“是。”
高长乐又点了点头,“你倒是坦然。”
“那正是从清玉宫传出去的,并且还是四公主高长欢所为。”
李劭沉吟片刻,“那不知,公主殿下的明示,和这孔明灯,和清玉宫四公主有何关联?”
高长乐眼睑微抬,想也不想的回答,“本宫不喜欢高长欢。”
她就是不喜欢高长欢。
哪怕两世为人,都和高长欢没有过多的接触。
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为着前世李劭曾经想要开口求娶过高长欢,高长乐就对高长欢满是敌意,不……满是恶意!!
“本宫更不许本宫宫里的人和本宫不喜欢的人有任何的接触,一旦被本宫发现,便不能轻饶。”
“够不够明示?”
“你明白了吗?”
高长乐不给李劭开口辩解的机会,“你若做不到,那便从本宫的长乐殿滚出去,想去哪便去哪,本宫绝不阻拦,否则,既然人在长乐殿,那便要守着本宫的规矩!”
李劭略微有些停顿,看着高长乐的眸光也是漆黑深邃。
须臾,李劭缓缓开口,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这夜色当中听起来格外的舒坦,“奴才身在长乐殿,便是身心都属于长乐殿的,断不会对后宫中其他的主子生出僭越之心,更不会故意去和其他的主子有着关系。”
“既然公主如此坦然,那奴才也有一件事情,想要询问公主。”
“还请公主恕奴才胆大。”
听闻李劭说明白,高长乐冷如寒霜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声音也没有方才那般箭弩拔张,淡然的启开唇瓣,“说吧。”
“公主殿下为何选中奴才?”
李劭亦是直截了当,也是早就心存疑虑。
从承欢殿的相遇,他被责罚,到后来被高长乐看似一时兴起选入了长乐殿,用王福长得太丑来做借口,提拔自己成了长乐殿的总管,而后又频频的让自己前去御书房在嘉元帝的面前露面,到他成了御用监的总管。
宫中人人都道是李劭运气好,偏逮到了高长乐心情好,便扶摇直上。
可李劭明白,高长乐只不过是看起来任性刁蛮,做事凭着心情,毫无章法,其实高长乐的心中很是有着谋划,一步步算计的很是精明准确,更善于运筹帷。
这种性格,往往是有大成的气势。
比起那种看起来便聪慧果敢的人,更加危险。
原本这份疑虑是应当放在心底的,不管高长乐是因为什么选中了自己,总归是自己得到了好处,可既然高长乐这般快人快语,李劭也觉得,有些时候可能不必用揣测来耗费心神,反倒是利落爽快的问出口,倒是更能让高长乐安心。
高长乐挑眉,嫣红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许是因为李劭的那句身心都是属于长乐殿的儿高兴,先前因为李劭和高长欢相识而有的怒意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或许这便是高长乐向来风风火火的性格的好处吧。
喜怒来的快,也去得快,
“本宫瞧着你顺眼,便提拔你了。”
“左右你是个能成事的,有着如今的做派是你自己的本事,将来也是,都和本宫无关。”
高长乐凤眸微眯,突然脚步上前,到了李劭的跟前,明明个字不高,两人相差甚多,可却偏偏高高的扬起下巴,努力的同李劭站在同一水平高度上,“只唯独这一点,你今日所对本宫所说的话,否则,本宫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高长乐的脾气一向是宁折不弯。
哪怕当年再落魄,也从不肯低头。
昔日的高长乐自尽于合欢宫内,并非是觉得输给了李劭,也并未是因为错失皇权而觉得愧于生存下去,三万亲兵虽比不得二十万大军,但京城之中却可以仗着天险防守,而大魏四周各国林立,倘若高长乐肯低头,怕是想要出兵支援的临国军队,早就同李劭两兵对垒,生死较量了。
她既能以一女子之力力挽狂澜,平定四海,在外让临国俯首求和,于内让朝堂大臣过半死忠于她,便是有着自己的本事的。
李劭固然不是凡夫俗子,可高长乐亦不是草包庸才,最多称得上是平分秋色,势均力敌。
只是高长乐不愿罢了。
她本就对皇权无意。
一个女人,要那么多权势有什么好呢。
身处高位,便要不只是可以享受高位的风光,更要享受那旁人感受不到的无边的孤独,只是情况所迫,逼着她一步步的成长,一步步的登高问鼎。
亲仇已报,恩怨已清。
做与不做摄政长公主于高长乐而言,也没那么重要了。
若再打下去,只会让大魏连年战火,纷争不休,最后受伤的都是一些无辜的百姓。
李劭想要她让出皇位,那便让,左右不过是在她们高家挑了个贤能的人去坐那看似风光的皇位罢了,她也可以得此解脱,挺好的。
她同样是个罪人。
为了能稳坐摄政长公主一位。
她杀了很多人。
双手沾满了鲜血。
有些人是真的该死,而有些人,只是在为她的皇权铺路。
她恨过很多人,更愧对过很多人。
活着的每一天,都很累。
李劭说,只要她让出皇位,她便永远都是大魏的长公主,永远会备受尊崇,她信。
纵然她肯扶持新帝登基,可是朝堂中半数的大臣都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便是旁人想要稳坐皇位,也不会那么简单轻易,效忠她的,势必还会询问她的意思。
不尊崇她?
哪个新帝敢?
便是再手段厉害的新帝,想要彻底将朝堂的势力大换血,也要诸多年才能办得到,高长乐有着足够的时间让自己安枕无忧。
李劭想要尚她为对食,也只是想要朝堂之中那另一半恨她入骨的大臣忌惮他这个大督主的身份,闭口不敢再提要处死她这个祸国祸民的妖姬的借口罢了,她也明白。
只可惜覆水难收,有些事情已经做了,便是再万般的不愿后悔也是没有任何的机会补偿了。
她所珍视在乎的人,都已经长埋地下,这世间已没什么好牵挂的,倒不如毒酒一杯,同他们地府团聚,也算是团圆长乐,应了她的名字,岁岁长欢乐。
生时巾帼,死时洒脱。
她日史书工笔之下,不管是对高长乐褒贬都好,她总归是不愧对自己的心的。
只是高长乐没想到的事情是,她那一杯毒酒饮下,不是和长琛元后共赴黄泉,反倒是回来了十年前。
她是幸运的,这时候她还有疼她的父皇,想要和自己亲近的皇弟,还有主动靠近自己的李劭,可她又是不幸的,总归是没能到了三年前她母后难产之时,再没能见到元后的模样。
失去的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唯有在活着的时候抓住现有的所珍惜的东西才是最要紧的。
重活一世,也更让高长乐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让她终于明白了,为何李劭频频和自己作对,自己却从没有动过要杀了她的念头,更明白了,为了从前在长乐殿的时候,高长乐总是想要寻找故意为难李劭。
她喜欢看着李劭蹙眉沉思的样子。
喜欢看着李劭拧眉为难的样子。
更喜欢看李劭薄唇微微的抿着,眉梢挂着笑意的看着自己的时候。
惊讶,慌张,担忧……
他所有的样子,高长乐都喜欢看。
人不应该只有温柔恭顺,俯首低耳的模样。
李劭太过拘谨和小心翼翼了。
寻常的时候总是恭敬谦卑。
唯独在面对高长乐的捉弄的时候,他才会不自觉的表露出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很像是一个活着的人,或许这一点他自己都不曾注意过。
这是来自一个不懂得表达自己心意的执拗少女的笨拙的方法,不晓得在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是应该低眉顺眼的示好的,又或者是要表现出来自己娴雅端庄,温柔大方,而总是想要靠着去作弄为难对方让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或喜或忧,总归是看着自己的。
是看着自己的,就行了。
就好像高长乐对嘉元帝的亲情一般。
嘉元帝宠幸了她不喜欢的女人为嫔妃,她便想要闹出声响和动静来让嘉元帝注意到她的不高兴。
她任性刁蛮,无不是想要表达出来自己的不满。
可能是因为从小便没人教她吧,又因为身份的高贵而让她很是傲气。
七岁就没了母亲的孩子,又是在这深宫之中,没横死就已经算是茁壮成长了,谁又能管得了她是什么性格,什么个喜好的呢。
高长乐是有些慢热高傲,但她的心却是肉做的。
她现在已经很确定了,自己为何会对李劭有着种种的情绪,是喜欢呢。
喜欢有个人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的站在身后守护着自己,喜欢在这冷漠的后宫之中,还有个人所有的目光都在自己的身上。
小厨房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更烧死了那个冷漠无情,刁蛮任性的高长乐。
李劭顶着大火殊死向她冲了过来,更背着她艰难的从火场之中逃生,他手臂上的那道伤疤,是伤在了李劭的胳膊上,也是烧在了高长乐的心中。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在那个时候,两人注定牵扯半生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只是高长乐不懂,懂了的时候她们两人已经形同陌路,再没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