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涟漪房屋中。
林涟漪摸着手上再次戴起的囚徒戒,道:“我担心薛琳琳。”
原先承载剪歌的囚徒戒在洛郸城时就交给蛇妖族族妖了。
这只囚徒戒来自神使,其中载着的是白巾巾。
无垠道:“我们去要囚徒戒时,神使对白巾巾之死的态度很冷淡。”
言下之意,如果薛琳琳被尤丽吐孜处死了,扶缘也不会理睬。
“岁杪宫的信徒一向是由宫主任用奖惩的,几百年来,扶缘应当也从未管过这些事。”林涟漪道,“我们下次离开的时候,应当将薛琳琳带走。”
无垠一点头:“这也是我们答应过齐师兄的。但若事有变,不论是岳母大人,还是薛师妹,我们一个都带不走。”
林涟漪无奈:“嗯,我知道的。”
深夜,仰星阁。
二楼窗边是一门,门外修建一宽敞的平台,供这里的尊客占星。
星辉照映下,一位老人正站在这平台上,仰首望天。他眼眸中是满天星辰,面容上流动着白色的光芒。
华仰极。
他正以灵力支撑脑内沙盘推演。
当面对极其重大的未来变故时,身为人界最为强大的占星师之一,华仰极深知以凡物推演占卜是下乘做法,唯有以天地灵气炼化而成的灵力为消耗,支撑人界最智慧生灵意识的自由推演,才能于深奥的星辰指引、千变万化的未来中抓到唯一的可能。
一旦抓到,“可能”就变为“正确”。
他面容上流动的白色光芒颇似强者们混战时刺来斩去的法宝光芒,看似缓和的流动实则包含了无数可能的粉碎和无数可能的萌芽。
星辰指示是推演未来唯一的借鉴。
渐渐地,面容中流动的光芒越来越趋于平和。
那意味着,有一种可能胜出了。
但随着白光的平稳和淡化,他面容中浮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难过的神色。
终于,白光褪去。
他恢复了平民老者的模样。
望着夜空星辰,他面容中的不可思议与难过化为了无奈。
他以一个微渺生灵的目光,沉默地与星辰之光相接,沉默之中,时间仿佛静止,感情也暂停了。
面对广远无边的时间,人如蜉蝣,生死转瞬,多真的生命,多深的执念,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良久,华仰极回过神,才察觉到了周围动静。
他脸色微变,对来人的目的心有猜测,高声道:“宫主。”
尤丽吐孜轻轻一踏地面,一团光芒载着她飞上平台,无声地落在了华仰极面前。
她尊敬地笑道:“华占星师,我已在仰星阁下等待多时,您才发现我,看来您对神使大人托付之事有结论了?”
华仰极直视她,神色平和:“有。不过,神使大人告诫我,不可将此事告诉别人。”
尤丽吐孜委屈地低头,噘嘴埋怨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神使连我都不肯告诉!”
华仰极道:“是对人界有益之事。”
尤丽吐孜抬眸看向他,有些不高兴地道:“华占星师,我知道神使让你占卜的,一定是教子和潭主向神使提出的战胜天宫的方法,是吗?”
华仰极沉默。
尤丽吐孜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不管对人界如何,我只知道,我们的神一定能战胜天宫……”
华仰极露出笑容:“既然如此,宫主还来问我什么呢?”
尤丽吐孜神色一滞,心生急切:“可是,天宫神仙如此强大,纵然我相信我们的神能赢,神恐怕也会受挫!”
华仰极微微低下了目光:“历来战争,若非双方皆强,便不可能成战争。既是双方皆强,自然胜者会有伤。”
“敢问这伤,是几分?”尤丽吐孜关切地问道,一双眼眸饱含单纯的虔诚,直勾勾地望着华仰极。
华仰极不语。
尤丽吐孜上前一小步,催促道:“华占星师,望你告诉我。”
华仰极仍是不语。
“尤丽吐孜定然会来问您,但望您不要告诉尤丽吐孜。她若知道阴之理融合会导致圣盏破碎,定然会阻拦我。”扶缘来时,是如此告诉华仰极的。
然华仰极向来是只说实话的,当年也是因为坚持实话而被剑丹城囚禁,便是今日面对尤丽吐孜,他也打心里做不到说谎。
但他也知道,若不给个答案,尤丽吐孜是不会放弃的。
他只好在心里做了好几回准备,终于勉为其难地、尽量不露出马脚地,从嘴里漏出八个字:“伤敌一千,自损——五百。”
尤丽吐孜大为震惊,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惊问:“果真?”
华仰极再一次违心地回答:“果真。”
尤丽吐孜深深呼吸,勉强一笑,道:“多谢华占星师告知。”
她转身,几步跳跃,飞下了平台。
华仰极望着她身影远去,松了一口气,只觉方才说的这两句谎言违背了自己的良心,且尤丽吐孜定然是不信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不信又如何,就算她要阻止神使,她一身力量都是源于神,何来阻拦神使的力量?
他微微转身,本想回去歇息,又微微摇头,自笑一番,就地坐下,沐浴于星辉之中,冥想起来。
即便此刻回去,又如何能睡得着呢?
他方才已经推算出来,凌飞絮是会在阴之理相融时彻底被锁于圣盏之中的啊!
林涟漪的夜魄不是用于收聚凌飞絮魂魄的,而是用于使两部分阴之理融合的啊!
“教子和潭主告诉我,阴之理相融时,飞絮会从圣盏之中解脱出来,到时林涟漪会用夜魄收聚飞絮的魂魄。我希望你帮我占星,我想知道,是不是如此。”扶缘曾是这么说的。
又要说谎。
为了人界之胜,为了人界千万年的努力,又要说谎……
仿佛这一切重压,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华仰极无法回避,成为剑丹城的占星师时,他就已经决定了,面对人界之任何大变,他都不可回避。
只是没想到,如今竟是要他以谎言去推动未来。
刹那间,他神思有些错乱。
到底是说谎好,还是不说谎好?
公布星辰之指、揭露未来之变是极为庄严的事,这竟可以说谎吗?
然不等他想明白,仰星阁附近又有动静。
他缓缓睁开眼,眼眸中尚有几丝神思混乱的痕迹。
他缓缓起身,转向正前方。
一团光芒载着一人飞上窗外平台,来人笑嘻嘻地看向华仰极。
薛琳琳。
第九百九十三章 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