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妖深深相望，手拉手，又奔跃起来。

秋水荡漾，天空如洗。

枯黄一张画卷，浅蓝色斑驳在枯黄之间，点点白雪仿佛未抹净的白纸色。

粗犷随意的画卷，却张扬着万物生长的恣意。

二妖如过路之客，穿行此间，却又很快学会了此地的恣意。

累了，便寻一处平坦的土地躺下，仰望着天空，在疲倦之中等待呼吸回归平稳。

“这里，我的师父、千羽林东林的师姐郜落霜、凌飞霏姐姐都曾待过。”林涟漪望着天上奇形怪状的云彩，脑海里浮现着凌影月桂中的云彩壁画，口中说着往事。

“她们都是活出心中所想的人物。”无垠闭上眼睛，道，“兼葭秋水，是让人认识内心的吧？唯有认识内心，方能逃脱浑浑噩噩，方能真正地活着。”

“所谓人迹罕至之处，除了外在的荒僻之地，如眼前这般之外，还有一处，便是生灵的内心。”林涟漪笑了笑，“你说得对，生灵所动，但凡主动，无不出于自身想法，而自身想法，在表现于外之前，又有挣扎分辨。”

“时间久了，我们习惯于做其他人认为应当做的，而非内心本我想要做的事情。”无垠舒了一口气，“是以到达兼葭秋水如此舒畅，并非景致使人舒畅，而是内心之抒发，痛快淋漓！”

“无垠，你笑起来很好看的，若是三战之后我们都还活着，我要天天让你这般笑。”林涟漪侧过目光，认真地凝视他，道。

无垠感受到目光，亦侧身相望，道：“好啊，三战之后，若是你我还有命在，定然是天下无敌，我想怎么笑就怎么笑，除了你，也无人能管着我了。”

林涟漪抬手，落在他眼眸边，轻柔抚摸。

她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了宁静。

她轻声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他握住她的手，道：“好，我也睡一会儿。”

鸟鸣水声，轻风摇荡，送入梦乡。

好睡无梦。

不知何时，悠扬的笛声催促着梦中生灵醒来。

二妖追着笛声醒来，耳畔笛声于清醒的一刹那变得更加清晰。

已是天黑。

二妖循着笛声望去，是来时的山峰方向。

瘴气环绕，那里只有凌影阙中人居住，笛声无疑是凌影阙传出的。

二妖疑惑。

怎么昨晚在凌影阙中休息，却没有听到笛声？

现下越过了一座山峰，反而听得如此清楚。

二妖惊疑之下，相互确认，昨晚当真没有听到丝毫笛声。

林涟漪猜想道：“难道这就是来自凌影阙弟子内心的笛声？”

无垠道：“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身处宁静之中，喧嚣才更加听得见。”他顿了顿，想到一法，道，“我们向凌影阙方向走去，若是笛声减弱，此猜测便为真。”

二妖向凌影阙方向走去，果然笛声有所减弱。

“再往反方向走去，若是笛声也减弱，才更合理。”林涟漪道，“去人太远，心意不明。”

二妖依言而行，果然笛声亦有所减弱。

“笛声必有奥妙。”林涟漪与无垠认定。

二妖找到笛声最响亮的位置，盘膝而坐，闭目聆听。

悠扬的笛声似诉安居乐业之意，传荡于整片沼泽之上，若仔细聆听，可辨出真实的笛声之下还有回声。

聆听之下，二妖竟觉此笛声越发好听了起来。

以往二妖虽不善赏析曲调，却也稍稍懂得一些，毕竟凌影阙这一重要的天涯教分派中，有很多弟子是以笛子作为法宝的。

此笛声不同于寻常笛声之处在于，初闻只觉不过如此，可若细细聆听便会忍不住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仿佛深心里迸发出了一种执着，若不懂此音，便不肯停下聆听与思索。

笛声如河，翻山而来，汇成湖海，浸没思绪。

二妖只觉自己的意识化成一株芦苇，既不能彻底融入笛声之中，只好孤身在外，又不得不因着痴迷而随水飘扬。

不知多久，二妖发觉，笛声竟非单调一种含义，表面的安居乐业之意下，实则包含了些许难解的忧伤。

再一细听，笼统的忧伤又分道道支流，每一道指向一个轮廓模糊内容不明的故事。

或者说，是千千万万个故事汇成了笼统的忧伤，因源头不止，笛声便荡漾不止，且深不见底。

原来蒹葭是人。

原来秋水是情。

二妖领悟许久，待东方飘起白昼的衣袂，才从笛声之中抽身回来。

一夜未眠，但二妖精神抖擞。

不知是因为笛声惊醒前，二妖已经睡过许久，还是因为突然由声入情，察觉七情六欲之生灵真味，而震撼不已，至今未恢复过来。

“这笛声不是有人在吹响，而是有人渴望着吹响。”林涟漪睁眼，道。

“唯有夜深人静之时，生灵隐藏起来的、光天化日之下难以示众的七情六欲，才敢有些许涌动。”无垠道。

识得真心，生而有始，死而有终。

兼葭秋水，真乃鬼斧神工。

若说这等领悟对修炼有什么帮助，那应当是首先作用于心境，而后使修炼事半功倍吧。

此后白日之间，二妖畅游于兼葭秋水，入夜之后，便在笛声之中体会笛声所属主人之心。

七日后，二妖发觉，他们渐渐能于领悟笛声的同时，分出一部分意识落在外界了。

二妖心喜。

若每夜都如第一夜般，全神贯注于笛声之中，亦即不断探究生灵之心，恐怕走火入魔，终身难以洒脱了。

十日之后，笛声之中七成情绪尽被二妖感知。

那潜藏于深心的渴望，不知来自谁人，也不知故事原委，却被二妖感知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兼葭秋水是禁地的原因吧？”林涟漪道。

无垠笑道：“只要到此，便可探知人心秘密，试问山那边的人，有谁愿意自己的秘密被人探知呢？”

林涟漪啧啧叹道：“以音传情，竟有渗透人心之效，我也明白了为何凌影阙中人喜欢以笛子作为法宝。”

无垠亦叹道：“善音律者，并非识音律，识的是音中之情。那被人盗走的飞喑笛更是鬼斧神工，不仅力量强大，还会自己挑选主人。”

林涟漪感激道：“感谢我的师父送你我这样一件礼物。”

“待小婿回到观海山上，定要再给岳母大人磕一个响头。”无垠打趣道。

林涟漪白他一眼，二妖悠然散步于蒹葭之间，等待凌飞霏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