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寒径得到许可，才向海月背影问道：“圣女，我让教子进帘后，我们一起商议要事，可否？”

海月迟迟道：“进来。”

她的声音透着比冯绮鸢还严重的虚弱，可见是重病无疑了。

不知为何，林涟漪听着她的声音，同情之余，心底却泛起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她隐约觉得，海月的声音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屏息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们走进帘后，各自盘膝而坐。

海月仍旧背对着林涟漪。

林涟漪望着她背影，因那熟悉的声音，心下对她面容更加好奇了。

“不会是我认识的谁的同胞姐妹吧？”她遍寻记忆中所有熟人的声音，找不到相符的，便更加大胆地猜测道。

“阿漪，何事如此要紧？”万寒径道。

林涟漪停下猜测，将尽生所言秘密，以及接下来必须成行的茯苓村拦截，都告知二人。

二人惊异之后陷入沉默。

万寒径细品二十二字训，良久，才将百般惊异化作一声感叹：“二十二字训，原来是此义！天涯教，其存在，竟是此因！”

林涟漪道：“大战才结束，如今人界百废待兴，已经经不起天宫再降灾难了。爹爹，你也相信，天宫是不会给予人界长生自由的吧？”

万寒径不假思索：“这是自然，朱门酒肉臭，岂知路有冻死骨！”他声音忽失，陷入细思。

林涟漪蹙眉。

万寒径细思之下，忽地双目大亮，似想通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话语如闷雷一般炸出：“爹爹原本不理解，为何天涯教虽人人各怀想法却能拧成一股绳，为何天涯教虽不至于如魔族一般邪恶却自古以来被正道针对，如今你说了，爹爹才有些明白。”

林涟漪惊疑：“为何？”

她问出此话，余光之中，见圣女海月似乎理解了一般身子动了动。

她更加惊疑。

“因创派祖师天涯，曾于昆仑山脚设下封印，”万寒径道，“虽是利于人界的功德好事，却被不明情况者以为断绝了他们通天之途。”

林涟漪恍然大悟。

“人神之战若是所有人都有知情，如今天下断不会只有鬼双城明白。恐怕除了少数强者之外，无人知晓天宫对人界如何绝情。

“那些妄想向天宫求和的人，自然而然对天涯教这些对抗天宫、另寻出路的人敌对异常。

“敌对之间，天涯教也剑走偏锋，迷失了根本。”

万寒径深深呼吸，遗憾不已：“先教主执着于维持天下和平，却终究不能化解正邪矛盾。当年的敌对，就仿佛宿命一般流传下来了。”

林涟漪纵览万寒径猜测的事件因果，关于人神之战，她知道的比万寒径知道的更多，因而更加肯定他猜测的有理。

那般惊天动地的大战，小兵小将是发挥不了丝毫作用的，定然只有够格的人界强者参与。

当时天下知晓此事的人族本就少，恶战之后几乎灭绝，再到后来也剩不了几个了。

“尽生已经将此事告诉你们，那么时机应该差不多了。”自林涟漪入毡帐以来，从不说话的海月忽然道。

林涟漪微微惊讶，一时忘了追溯海月熟悉的声音，看向万寒径。

万寒径也是疑惑，望着海月背影，问道：“时机，是什么时机？”

海月伸出手，撑着床面，似乎要起身。

“圣女……”万寒径看了眼林涟漪，顾不及阻拦海月发言，连忙站起身上前搀扶她。

林涟漪站起身，后退一步，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床边地上。

厚实而轻盈的锦被掀开，轻微的起身声音随后响起。

床边地上，一双白袜松松地淌进绣花鞋中。

绣花鞋上，两朵繁盛的白花如真花镶嵌一般。

林涟漪暗暗心惊，不知为何，不见其人，却已从简单的一双鞋子和一双白袜上感觉到了她从容温婉的情态。

“真的要……”万寒径轻声道。

“时机到了，不宜瞒着涟漪。”海月道。

林涟漪浑身一颤，久远的记忆如沉眠的火山，覆满植株后猝不及防再度喷发。

顷刻间山河变色。

直到海月说罢第三句话，她脑海中忽地蹿出一句又一句话语，都是来自那个声音。

“涟漪……”熟悉的声音虚弱地唤道。

林涟漪震惊满面，惊喜抬头。

于时炽热的浪潮退尽，水落石出。

圣女海月，受着无处不在的冰冷空气，在万寒径搀扶下才勉强坐正身体。

她飘然纯净的神态写尽岁月百样，凝脂的面颊因重病苍白而更似寂静夜空中的白月；眼眸之中，淡淡泪光，亮着重逢的喜悦。

她微微启唇，欲言却先露笑。

林涟漪泪落无声，立即上前，下跪叩首，正要唤她，却听万寒径提醒道：“帐外有人，莫要大声。”

林涟漪后怕，险些叫其他人发现圣女的身份，压低声音，又磕两个头，喜道：“师父！”

圣女其人，竟是天涯教先教主，林涟漪的第一位师父凌飞雪。

当年风云涌动，一死足以撼动天下时局的凌飞雪，那个死后仍旧传闻不断的凌飞雪，就在眼前！

安然无恙！

华仰极所言，树神所期，原来早已成真！

昆仑之行在即，她也恰是此刻出现。

整个人界的命运，跟随凌飞雪的命运，发展到了岔路口。

前方一片皆是未知。

海月，亦即凌飞雪，抬手，俯身，却一阵头晕。

万寒径连忙将她扶正，替她道：“阿漪，教主身体不适，你先起身吧。”

林涟漪抬头，却不起身。

她仰首仔细端详凌飞雪面容，一颗敬仰而亲近的心灵，几乎要随着两道目光，陷入凌飞雪缥缈的眼眸之中。

凌飞雪，人神之战以来的，人界已知的，寿命最长的人，她的神情仿佛诠释着时光。

人界之子，无一不入迷。

林涟漪心中有多个疑问需要答案。

一，她八岁那年，凌飞雪出现在茯苓村中，自感大限将至，才寻找她作为三倾门传人，可她是如何躲过大限的？

二，凌飞雪修炼八百多年，修为深厚，怎么可能因天寒而得了重病？

三，既已躲过大限，重返天涯教，那么长生之道，是否已经参透？

四，这却不是凌飞雪能回答的问题了，只有在接下来慢慢摸索确定，即，尽生口中的，能够带领天涯教对抗天宫的人，是否就是凌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