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恬苦涩而喜悦的笑容令林涟漪泪光满目。她转身,从林涟漪模糊的视界中远去。
林涟漪心头一痛,今夜婚宴以后,林姨回到东林,除非她偷偷前东林,否则是不会再见了。
东林把守并不森严,日后她该悄悄去看望林姨。
她心中决定道。
片刻后,丫鬟站在三重门外唤道:“教子千金,各方门派的礼物都送到了,你该去向各方门派来人谢礼了。”
“知道了。”
林涟漪简单梳了一下头发,生疏地挽起昨日才由白巾巾教会的发髻,加珠玉璀璨,才走出门。
婚宴。
观海山上,已许久没有这样盛大的婚宴。
历来教主或是没有婚配,或是在成为教主前便有了婚配;教子这个称号更是少见有人能够活着享有。而只有教主、教子才能在观海山上举办婚宴,是以观海山上才许久没有这样盛大的婚宴。
所幸白巾巾白掌事生长于世俗世界,对世俗婚宴多有了解,且于教子回归天涯教之际,便开始研究教子大婚礼仪,且早有了细致规划,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今夜的婚宴只是为了款待正道、蛇妖族、天涯教外邪道、剑丹城的,实则明日才是正式大婚。
“今夜婚宴竟然敢容纳我们正道,可见观海山确实是重视结盟的。”
“醒醒,别把他们想得太好,方才我们上山时,被蒙了双眼锁住了感知能力,简直跟瞎子没什么区别,人家防着我们,怕我们摸清楚这里的方向位置,来日攻上山呢。”
“可若是我们门派办婚事,不也要如此对待前来的邪道之人吗?我以为如此行为正常得很。”
“什么正常……嗯?这是剑丹城的花露啊。”
“听闻剑丹城的新城主与天涯教有密切往来。”
“密切不密切不知道,但是从这个新城主登位以来,两个地方之间有更多的往来是一定的。”
“我们正道,是不是真的要落人下风了?”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正道好着呢,只不过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对邪道有利罢了。”
“唉……”
婚宴各处,众人吃喝从容,少数暗自说着什么不可张扬的言语。
“教主、教子和驸马来了。”
以邪道为首,众人先后起身,望向门口。
万寒径站于中央,林涟漪、无垠身着婚服,一左一右,面向众人。
一时间满堂的引火石仿佛又亮了许多,正道、邪道、剑丹城、蛇妖族,恶意隐藏,从未有过的善意,于祥和的空气里升起。
剑丹城中,代表城主而来的秋分护卫长、城中收到请柬的吴伟大师一家,带上吴名、吴守,和吴沫新收的弟子程飘飖,皆笑容满面。
从未见过剑丹城以外的江湖,如我们剑丹城一般和祥。
蛇妖族中,行流目光只在林涟漪身上,打量她端庄模样,一身于人族之中象征着喜庆吉利的红色,不由得微微点头。
鹰魔族一战,希望结果对得起邪道借林涟漪大婚笼络正道这样费心思的事情。
斐晏身子微动,似是不满无声地哼了一下,不过林涟漪扫视众人时,刻意略过了他。
正道中,淬弦、芈灵念二人,一个端庄含笑,一个仿佛有些勉强地嘟着嘴,亦于酒窝中盛着笑意;千羽林、百琐庄中,祝福的祝福,不祝福的也便带着些许笑意,不过是对着结盟,而非这对新人。
邪道中,鬼双城、万踪山之人皆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似真似假;佘夜潭中无人不喜,莽萋站在距离鬼双城最远的位置上,悄悄望了罗舜婵一眼,又立即瞥开目光;凌影阙中有人喜有人却并非真的喜。
最喜之人,凌飞霏,位置在最后面,惊喜地望着林涟漪,目中流露一句赞叹,随即望向无垠,由衷点点头。
趁无人看见,她朝着二人挥了挥手;二人看见,笑容更盛。
凌飞霏幸福地扫视满堂祥和的空气,只觉身处于四月阳光之下,温暖的温度让她忍不住深深呼吸,将这种温暖保留于心房之中。
接下来的鹰魔族一战中,只要想起正邪还能如此团结,便觉什么征服魔族,都不在话下了。
若是远方的鹰魔族目睹了这里的和祥,必然会焦灼担忧吧?
观海山上,江湖各派齐聚一堂,饮下为将至一战而准备的壮胆酒;而在人界的某处,那寂静的青铜豆灯前,一双悲寂的眼眸,多年如一地盯着豆灯,腐蚀心骨的悲寂弥漫于空气中。
案几上的青铜豆灯如冰冷的护卫一般,闭着冷漠的心,凝视眼前颓然倚靠着案几的男子。
他也睡过去了,睡得如疆场残破、大军离去后,惨烈着歪斜躺在地上的人,离去的大军忘记了为他收拾尸骨,破碎的战场不在乎多添一具尸骨,满地的杂草渴望着他身体化归为养料。
连他自己,也把自己忘在了战场上。
他紧皱的眉间躺着梦魇的痛苦,嘴角痛苦的弧度藏着往事朦胧。
他还记得,他还活着。
他缓缓抬头,昏暗的光芒里,望见案几上的青铜豆灯,他悲惨一笑。
如今几时了?
他分不清白昼与黑夜,看过去只觉一切都是黑的。
“咚!”
他身子一抖,目露厌烦,头也不回,问道:“何事?”
“十月阁和蛇妖族都确定将使用火焰丹。”
“知道了。”
“还有一事。”
“……”
“奴才本当提前几天回来,然剑丹城中出了事,是以如今才回来。”
“和凌飞雪无关的就不要和我说了。”
“有关。佘夜潭前任潭主佘晚舟似乎受到天涯教内其他门派的指使,雇佣了渡愁的杀手,试图破坏结盟,与剑丹城城主府邸中围剿无垠、凌飞霏等人。凌飞雪的弟子,林涟漪,代带领蛇妖族布置在剑丹城的势力,杀了佘晚舟,扶植先城主的外甥严正性成为城主。”
“林涟漪……”男子目光一亮,扶着案几歪歪斜斜地站起身,目光始终不离青铜豆灯,“林涟漪如今如何了?”
“林涟漪正与无垠成婚,今夜是观海山上的婚宴,万寒径邀请了正道、蛇妖族和剑丹城的人。根据林涟漪在剑丹城城主府邸中的表现来看,隐隐有超越一流水平的修为。我们在渡愁杀手离开后,试出了与林涟漪对战的狂徒放实力,确实有顶尖水平。”
男子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这么说,林涟漪胜了狂徒放?”
“是。但是似乎是因为临时突破,而狂徒放傲慢轻视。”
“退下。”
“是,奴才告退。”
男子凝视虚空片刻,悲伤的目光里凝起居高临下思索的冰冷,随即赞赏地一笑,两手缓缓伸前,如捧起至宝一般,小心万分地举起青铜豆灯,冰凉的温度顺着十指、掌心,刺入一身经脉。
仿佛经脉灵力,皆因此停顿了一下。
“你看,凌飞雪的弟子都有这么出息了,不到三十,已是顶尖高手的水平啊,凌飞雪肯定没有死,对不对?”
他望着青铜豆灯,衷心地强颜欢笑。
一时间,青铜豆灯冰冷的灯口仿佛盛满了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