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上一点光芒如风暴中心一般越发汹涌,直到汇聚成指甲大小的圆,向上发散一束明澈的光芒,瞬间无数光景落在光束狭小的通道间,林涟漪恍然间竟听闻悠远的歌声。
生灵仰望星空的欢呼,沸腾于广阔而狭小的屋室之中,仿佛这里已不是屋室——只是转瞬即逝。
光束映照至上空的云雷纹地蟠螭纹七连弧纹铜镜上,如实物轻击,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铜音,光束打落于铜镜中央的一点上,数圈光波以之为中心,层层泛滥,整片天空如活过来了一般,响起了悠远的吟唱。
不对,不是吟唱。
她听不见声音,所感映入脑海,却成了吟唱。
她下意识地闭眼。
璀璨的光芒陡然亮起,天顶被粼粼波纹刷成明亮如白昼的色彩,星空复活!
蛇尾恍然一颤,她吓得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倒在了地上。
大小星宿,几乎于同时亮起,明暗不一,环绕中心铜镜旋转乾坤。天顶铜镜,皆渐变透明,暗暗流光。屋室以外的天空显露出模样,与天顶所见一般,星宿位置、明暗无丝毫变化。
林涟漪暗暗点头,起身,暗想这天顶和铜镜中的星空图就是上方星空的倒映。
仰观星空,除了铜镜上的花纹时刻提醒她,她是被囚禁起来的,其他的一切都似暴露在野外星空之下。
九天银河,飞流直下两万里;八方皎溪,明光长泻三千年!
明亮的星光宛如白昼耀眼,她不禁要以为已是白日,只是算了两遍时间,分明还是黑夜。没有阳光,星光月光,是这里主宰黑夜的光明。
她深吸一口气,此刻除了三倾门传承的赤天法门,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些笔意张狂的文字,下一刻才意识到是千羽林渚沙伯伯传给她的揽星诀。
是啊,揽星诀就应该在这种星空下修炼。
林涟漪缓缓低下目光,环顾周围,星空明亮的光芒下,屋室内每一处花纹皆清晰可见。但出于谨慎,她没有收去感知能力。
夜魄忽地一动。
林涟漪低头看去,结界似有开裂之势。她赶忙后退数步站定,御起夜魄,小心戒备。
结界如成熟的瓜果一般,于结蒂上轻轻震颤,忽地从上方开裂,寂静无声中消逝如烟。剥落外表,显露在林涟漪眼前的,竟是……
一口棺材!
以及,棺材远离她的那一头,正摆着一棵青铜树。
青铜树高不过两尺,却深具几丈树木都不曾拥有的恢宏之意。枝叶张扬,尖指寰宇,如欲联通天上地下。林涟漪粗粗一看,加上其感知能力,直觉对面的树雕刻的是传说中的昆仑建木。
棺材周身,尽是如屋室内壁一般的云纹雷纹;棺盖边缘刻着一首双身龙纹;棺盖上方则飞舞桀骜,一魔蛟是也!
正是她梦中见过多次的魔蛟啊!
夜魄如觉主人心意,对着那棺盖上的魔蛟,明灭了几瞬。
这棺材里的,不会是……
林涟漪惊眸凝止,口中半天吐出一片水雾。夜魄在前,她小心慢步,靠近棺材。
直到站在棺材面前,一手触及棺材上冰凉的花纹,屋室中都没有什么动静。
一首双身龙纹如真龙复活一般,寂静中酝酿着震耳欲聋的呼啸,于冰寒温度中对话着她指尖,在短暂而又漫长的对话中,静默着一点点吞噬她指尖的温度。
林涟漪微抬眸,微启唇,目光自下而上打量着棺盖上的魔蛟,轻声召唤道:“魔蛟……”
沉眠的魔蛟,谁将你镌刻此处?
镌刻此处,又是为了谁?
你是否真如这花纹一般,永远只能被镌刻在后人的记忆里了?
就像沉眠其中的人,难以醒来?
夜魄悬浮空中,警戒着所有不测,林涟漪伸出双手,抓紧棺盖两侧,掌心浮现微弱的白芒,猛一用力。
沉闷的声响如幽长的喟叹,不知盗墓之人揭开古人的棺材,是不是都是这个声音?
棺盖被慢慢揭开,林涟漪估摸着棺盖的重量,暗忖这棺材颇重,或许乃是天降玄石所铸。
打开了,打开了。
她不敢立即直视棺中之人,先将棺盖小心地斜倚一边,深深呼吸,才直视其中之人。
入眼处先是一层铺满棺内的厚厚的赭石粉,细碎得令林涟漪不禁猜想是磨了数日而成的。她知道,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一般棺内的赭石粉都是徒手磨出来的,使用了灵力就是大不敬。
赭石粉上,一白衣女子,双手叠于身前,静卧含笑,只是她眉眼微蹙,却似有牵挂不曾了然。
她生得漂亮,却远没有达到倾鬼神的地步,顶多,算是倾城倾国吧。清清若浸月水底,淡淡似散霭风中。不施粉黛,应是临终交代了不愿;未着盛装,也应是生时从未喜欢。
她宁静的模样,恍然间不似女子,此瞬消弭了男女之别,它只似生灵。
却分明,已是死者。
她可曾有过悲欢离合?
轮回印记,似不曾烙印在她身上。从前人间这一遭,她来得轻,走得静。
赤裸着来,赤裸着走。
平生风浪,即便席卷天下,即便滔天覆地,如今在三倾门某一个尚且年轻的传人眼中,只如尘埃落定。
留一缕传承,于天地间不竭地持续着奋争。
棺材外的世界,也还在不息地轮回、奋争,然后重来。
林涟漪恢复人形,站到一侧,跪了下来,对着沉眠的白衣女子,轻声道:
隐心,你的传人,林涟漪,来看你了。
白衣女子静默着,未曾回答。
林涟漪长久停顿,仿佛期待着她的回答,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凝重而肃穆,嘴角却流露一点胆怯的笑意:“想不到我三倾门传闻中的三倾玉女,三倾门的创派祖师,其容颜只能算得上倾城倾国。”
星光照耀在棺中女子隐心的身体上,天顶的流光亦倒映在她白皙的面庞上,她如埋葬冰底,于日光的沐浴下永恒保持着言过其实的美貌。
林涟漪凝视着她宁静的面容,仿佛沉醉其中,忘却欢喜,久了更有种难言的忧伤浮上心头——不是出自她的。
这张清清淡淡的面容,为何竟如此夺人心魄?
良久,林涟漪忽地顿悟,倾鬼神的并非容貌。若是配上诛杀天地鬼神的气势,岂不是自然倾倒鬼神了吗?
死者纵然带着生前的气质禀赋,却有些是非生灵不得拥有的光彩。这早已静止沉眠的女子,缺的就是生时毁天灭地的气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