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过后,当郝东平被护士推出手术室时,他已经酣眠过去。医生在他手臂最需要的位置上打了石膏,以便保证在胳膊恢复期间骨骼不容易走形。至于其他的身体特征,他的腰间动过刀子,医生没有讲明他们采取了什么样的治疗方案,不过,看样子医生胸有成竹,因为当他们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时,脸上并没有带着疲惫,相反,笑容随处可见,留给人的印象,好像他们手术已经成功,病人没有了大碍。
当然,这点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郝东平的病情可以及早恢复,恢复到神采奕奕的从前。所有人都这么想,王维君的态度更为强烈。
病房里早早摆上了鲜花。有康乃馨、兰花和水仙花。它们并不是全部出自身旁同事之手,在这一部分花里面,有刘亚楼先生的心意。他本人因工作的原故,并没有亲自来探望郝东平,但是仍然派他的助手将鲜花送来。他是一位热心肠的人。
考虑到不久以后面前还会有繁重的工作,在沈亦阳先生的提议下,所有人离开了郝东平病房,四散而去。当前,很容易的想到,只留下了王维君,郝东平的爱人。在这段两人独处的时光中,当郝东平醒来后,他会发现这是一段值得人体味幸福的时光,不仅是增加了两个人的感情,将过去形成的偏见一扫而走,还对两个人之间养成的默契进行了进一步升华。
郝东平再次睁开眼睛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从恍惚中他看见王维君正在盯着自己看,并且姿势很长时间没有改变。当时,他看见她的样子楚楚动人,是自己很久以来没有发觉到的,同时,他也意识到王维君其实在这段婚姻里改变了很多,尤其是性格的问题。她变得越来越端庄有礼,谦恭温和。愿意放下身段倾听对方的心声,不再将过去的暴躁脾气延续。而自己,小肚鸡肠地,很多事情总是不能妥善处理,甚至有时候连自己都说不过去,何况身边的妻子呢?郝东平这样想着的同时,觉得自己更加地对不起她。
现在,他本来想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然后试图与王维君对话,改变后者不断盯人看的方式。可是,当他的眼皮湿润了眼睛好几次后,确定睡眼惺忪不再属于自己,他发现王维君尽管面容朝着自己方向,可是,对方的眼神已经不再放这里,眼波微转,兀自成霜。
面对此情此景,郝东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的状况,就是说,王维君一定在独自回忆过去,并且,她已经在那种场景里滞留很长时间。
此时此刻,郝东平想要聊天的想法立时降了温。他一时尝到了落寞的滋味,尽管与王维君距离如此之近,触手可及,却深深地体会到无法融入对方内心世界的疏离之感,也就是说,在这一段静而又静的光阴中,也许,最好的陪伴不是她存在,而是郝东平别样的感受。
当然,王维君没有做错,这点毋庸置疑。但如果把错看的很重,它一定是发生在了郝东平身上,因为随着他路途前行,瞬时想象的更加深入,他会发现原来最好的知音是自己。那时,郝东平会从王维君安静的脸庞、发呆的神情以及泪眼婆娑中,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不一而足,但却是印象深刻。
在郝东平的印象里,王维君鲜有发呆、流泪的样子。以她乐观的天性,她完全会那样想问题:任何事情的出现不是一成不变地,总会渐渐过去,然后在人的生命长河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尽管如此,王维君想问题如此地透彻精准,可是,郝东平依旧会从相处中找出点蛛丝马迹来证实王维君有时候也兀自会进入惆怅中,且在那种场景里,一呆就是很长时间。尤其是那一次,新婚之夜。
那时候,正值漆黑的夜,床榻之上,郝东平发现王维君不在自己身边。疑惑使他睡意全无,他不知道新婚妻子正在做什么,又去了哪里。他之所以之后安静地走到未知之境,不过是想要见证奇怪之源。
他看见新婚妻子独自站在窗棂前,面朝下沉之月,遥望西楼,不停地与她自己对话,声音极小,几乎使人听不见。从郝东平所站在的位置看,从月光的照耀下,郝东平亲眼目睹妻子泪眼婆娑,神情茫然。此情此景,郝东平被吓了一大跳。他赶忙走在她的面前,轻声叫了声她的名字,问有什么心事。当时,王维君那样说道:
“对不起,我的先生,这么晚了却让你跟着我操心。实不相瞒,我睡不着,心很明亮,总是想着过去的事。本来今天是我们俩大喜的日子,应该遗忘掉所有的烦恼与忧伤,可是我却违背那样的规律,刻意钻牛角尖,找不自在。从睡梦中我无端地想起了我那可怜地母亲。
在她年轻时候,也就是我小时候,印象里她过得并不舒坦。她被生活所迫要做很多事,完全超出了一般人的身体强度。
而我的父亲,为减少家里面过重的负担,可怜母亲的遭遇,做出了他生平以来最大勇气下的决定,以命抵债,盼望以这样极端方式打发追债者的不停滋扰。后续的事情正如父亲临终前所预想,追债者不再骚扰我们,可是父亲,他就这样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这段陈年旧事已经过去,我不想重提,况且我所表达的意思也不在这里。我的意思是,我的伤心完全是由同情母亲遭遇所引起的,另外,我甚至想到了自己,我多少有点担心自己婚后的生活会将母亲的生活方式照搬,复制在我身上,我想,这才是我的恐惧之源。”
那次,王维君的伤感情绪体现的淋漓尽致,她一度陷入恐惧。
而如今,在病房里,王维君一言不发的想象又将使人无从得知真相是什么,并因此如何破局,毕竟,她一旦展开那种没有预警的想象,总能掀起狂风暴雨般的波澜,摧毁整个世界的平静秩序。至于如何给予她疗伤,那将是一件极为复杂、时间漫长的难题。
当郝东平还沉浸在自己无度的想象中,没有做出决定是否从想象中何时走出来时,突然,在他的面前有奇迹发生。王维君居然独自凭自己的力量从忧伤的回忆中走了出来,并对郝东平展开深情地告白,将自己制造的不利情绪一扫而走,重新塑造了满是光辉的女神形象,无疑,这点正是郝东平一直以来在她身上所欣赏的地方。
她对他说,后者茫然地看向她:
“不知从何时起,在我们彼此还没有防备之时,对彼此的关爱就这样倏地减少了,令人遗憾的是,受害者,就是我们俩,却表现得无所谓。我的意思,这段卡在我们之间的毒刺是时候该挪地方了,我们深受其害,不是吗?我们好好过日子吧,亲爱的,多一些对对方的谅解,少一点心灵的疏离,延续我们新婚之时的那般激情,好吗?”
听到那种话后,郝东平并没有吱声,不过,他以他的实际行动做出了回应。
当时,他会用浑身最大的力量伸出两只胳膊,将王维君的脖颈圈在自己怀里,紧紧地,不愿放开。哭泣,在那个时候似乎成为了最为有效地表达情感的方式,不会分男女。
宣泄总是要把一个人的情绪推到最高位置,现在便是时候。
在光照中,两个人相拥在一起,融为一体。从此,他们真正过上了令人羡慕的幸福生活,那种话不是玩笑,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