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青筠一脚踏进菡芍苑,站在院门前的两个婢女顿时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诧。
以往菡芍苑和清风苑闹得水深火热,大姑娘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对菡芍苑还算是厚待,可亲自登门却是头一回。
两个婢女齐齐朝殷青筠福了福身,道:“请大姑娘安。”
殷青筠手里捏着小扇,烟眉梢染上了几分烦躁。这菡芍苑不比殷府其他地方,地势偏高冬冷夏热,如今还是四月份的天气热得就跟蒸笼似的,还没走进内院呢,她的后背就密密麻麻起了一层薄汗了。
“大姑娘稍等,容奴婢去禀报姨娘。”
殷青筠举了小扇制止了她们,一双如水的杏眸在深浓的夜色中泛着些微的粼粼寒光,“不必了,我来找姨娘坐坐就走。”
那婢女面露为难,“可是......”
殷青筠眸色一凛,青岚已迈步上前,出声呵斥道:“放肆,我家姑娘乃是相府嫡女,来个姨娘的院里串串门还需要通禀了?”
那两个婢女生得灵巧,脸青一阵儿白一阵儿,咬着牙飞快看了眼殷青筠颇为烦躁的脸色,均是低声嗫嚅道:“不需要......不需要......”
这位可是殷府的小祖宗,往日里就算是在外头打了皇子公主,皇帝都要把她捧在手心里问问她手可打疼了,今儿左不过是来寻林姨娘的麻烦,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何苦跟主子对上,事后被责骂几句总归是跑不掉的。
既如此,两者取其轻的道理她们还是懂的。
两人心思绕得极快,福着身子后退数步给殷青筠让了路,道:“大姑娘请。”
殷青筠这才舒展开眉眼,提着裙摆迈进了院门。
青岚瞪了两个婢女一眼,见她们双手极为惶恐地绞在一起,朝她们笑了笑道:“你们不必如此害怕,大姑娘的脾气虽比不上夫人,可到底还是顶顶善良的,只要你们院儿里头那两位没犯到大姑娘头上,她也懒得为难你们下头的人。”
两个婢女互相看了一眼,勾着头唯唯地应了声是。
青岚点了点头,进了院门跟去了殷青筠身后。
正屋里,婢女嬷嬷们正从食盒里一一将晚饭摆上桌。林姨娘心不在焉地摸着包扎好的手背,嘴边的弧度既浅又淡,只是那笑意还未舒展开,屋外来了位不速之客。
殷青筠一身海棠红的细褶长裙,衬得她腰身柔软纤细,桃花面上笑意盈盈,进了屋后自顾坐到了饭桌旁的软凳上,一颦一笑间比往常多了几分盛气凌人。
“大......大姑娘......”林姨娘似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个时候见到殷青筠,满脸都是疑然和愣怔,“今儿是吹了什么风,竟把大姑娘这样的稀客吹来了。”
立即有婢女上前为林姨娘整理衣裙发饰,良久之后林姨娘才施施然地起身,对着殷青筠福了一礼,面上亲切婉约地笑着:“不知大姑娘可用过晚饭了,若是没有,妾身这里正好摆上了,便一起吧。”
寻常的权贵世家,妾室若和嫡妻嫡女同桌吃饭必是站着的,可殷府没这规矩,从陈氏嫁进殷府时林姨娘就已经独得宠爱。往后的近二十年里,嫡妻不嫡妻,侍妾不侍妾,规矩乱得很。
殷青筠看着林姨娘伪善的柔和面孔,长眉不耐地皱起。
“如此也好,我今晚一直待在清风苑照顾母亲,还未进食,姨娘肯赏青筠口饭吃,青筠求之不得。”她说着,目光移到饭桌上的大碗小碟,盅碗里全是各类补汤,玉手轻抬指了指那盅白参乌鸡汤,“给我盛碗汤吧。”
摆饭的婢女嬷嬷们愣了愣,不知大姑娘话里是在叫谁盛汤。
殷青筠回头望着几个婢女嬷嬷,淡淡一瞥,目光旋即转回来落在林姨娘包着手帕的手上,“菡芍苑下人都这么不懂规矩吗,姨娘手受伤了,你们竟懈怠起来了,难不成叫姨娘带着伤来给我盛汤?那可就折煞我了。”
殷青筠嘴角分明还含着笑,一张颜色极美的桃花面在橘黄色烛光的辉映下显得十分朦胧柔和,可是声音却有些冷,叫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林姨娘僵着脸笑着,到底是顾念着身份有别,更不敢叫别人传出去了落下话柄。
“不折煞不折煞,妾身给大姑娘盛汤是应该的,管是有没有受伤呢,且不过是小伤,不碍事。”
殷青筠挑了挑眉,搁了扇子放在桌上,纤细白皙的手便置在扇面上,上头桃花灼灼,衬得她手指头宛若瓷釉温玉。
林姨娘亲自走上前,伸手按在盅里的玉勺上,偏头看了眼耍威风的殷青筠,暗自咬了咬牙。
梳洗过后才迈步进屋的殷青黎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殷青筠,顿时眉眼一竖,肚里的火气也直冲头顶,差使着她走过去就对殷青筠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你来我院中做何?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回你母亲的清风苑耍威风去。娘亲,你手还伤着给她盛什么汤,她自己没长手吗?”
林姨娘不晓得自己的女儿何时愚蠢到了这个地步,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只能上前狠狠拧了殷青黎胳膊一把,再偏头去看殷青筠的脸色。
她发现殷青筠并无半分动怒的迹象,而是嘴角含笑,眸中软润的泽色微微动了动,望着她们娘儿俩笑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殷青筠迟迟不开口,这叫她们心中如闷雷打鼓,双脚陡然踩不着地面,慌得很。
屋外忽然响起几声狗叫,声声洪亮,愈渐愈近。
殷青黎旋即脸色一变,扭头见殷青筠已经移开目光,朝门口看去。
来福晃摇着身后毛发茂盛的尾巴,恍若天神下凡一般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中,甫一看见殷青筠那双清润通透的杏眸盯着自己一瞬不瞬,立即凑上前好奇地围着殷青筠转了好几圈。
殷青筠眸中落满了浓浓的黯色,像是两口被打翻了的砚池,久散不开,大片霭色遮盖了原本的泽色,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个度。
她望着围着自己亢奋地不停转圈的黑狗,吐气如兰,轻轻一笑,“这条狗看起来不错,若是炖了补汤想必味道定然比这乌鸡汤要滋补许多。”
殷青黎闻言只觉娇躯一震,心跳几乎都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