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文只是为了好玩儿,追问道:“到底有没有呢?”
钱如意想了想:“还真有。”
“真的有?”湘文瞪大了眼睛:“那是怎样写的呢?”
钱如意道:“这是一位奇人写的。叫《臭屁行》。”
湘文对原来的杏花诗兴趣缺缺,这个时候却忽然来了兴趣,对这《臭屁行》十分的好奇起来。因此催促道:“太妃奶奶,你快念给我听。”
钱如意笑道:“只怕我念完了,就连嘴巴里都沾染了臭气。到时候没地方洗去。”
“那怕什么。”湘文指了指远处山坳中的望帘:“大不了,咱们去那里歇一歇脚,吃上两杯酒,口气也就淡了。”
钱如意笑道:“这个主意不错。你听我念给你听啊。”
湘文瞪大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钱如意,等着听那《臭屁行》。
钱如意清了清喉咙,念道:“屁也屁也何由名,为其有味而无形。臭人臭己凶无极,触之鼻端难为情。我尝静中朔屁源,本于一气寄丹田。清者上升浊者降,积怒而出始呜咽。
君不见妇人之屁鬼如鼠,小大由之皆半吐。只缘廉耻重于金,因故其音多叫苦。
又不见壮士之屁猛若牛,惊弦脱兔势难留。山崩峡倒粪花流,十人相对九人愁。
吁嗟臭屁谁作俑,祸延坐客宜三省。
果能改过不号啕,也是文章教尔曹,管教天子重英豪。
若逼宣泄无底止,此已妄人也已矣。
不啻若自其口出,予惟掩鼻而避耳。
呜呼!不毛之地腥且膻,何事时人爱少年。
请君咀嚼其肚馔,须知不值半文钱。”
湘文原先还觉得好玩儿,等钱如意念出来的时候,因为听不懂,顿时便没了意思:“这个《臭屁行》就像放了一个大臭屁一样,真得又臭又长。有没有短一点儿的?”
钱如意道:“这是大家所做,你小儿不懂也无妨,但是万不可有轻慢亵渎之心。短一点儿的也有,这其中还有一个典故。”
湘文顿时大喜:“这个好,典故好。比那什么诗啊,行啊得好。太妃奶奶,你就讲典故给我听吧。”
钱如意点头:“好。”略思索了片刻道:“从前有一个书生……”
湘文不喜欢读书写字,因此顿时又不满起来:“为什么要是书生,不能是别的人呢?樵夫也行啊,车夫也行啊。”
钱如意道:“那你还要不要听?人家这个典故,讲得就是一个书生的故事,那不成还非要给你换成个樵夫么?”
湘文想听故事,只好妥协:“那好吧。书生就书生吧。”
钱如意道:“这个典故有个明目,就叫‘龙庭泄气,狮子悲乎降阶。冥府献词,秀才笑得寿考’。”
“怎么还有狮子?”
钱如意耐心道:“狮子是一个人。那个人的胡须向上反卷,因此得了个外号叫狮子。他原本是一个大官,有一天在上朝得时候,没忍住放了一个大臭屁。因此龙颜震怒,将他贬称了知县。后来,人们就叫他泄气狮子了。”
“哈哈哈……”湘文被逗乐了:“我爹可千万不要在朝堂上放屁才好。他那样辛苦才得了的功名。要是被一屁崩没了,他肯定会难过死的。”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估计我爹就算想放屁,也没什么机会在朝堂上放,他现在就是个小小的县令来着。”
钱如意道:“你可不要小看县令。县令可是管着一县百姓的生活的。要是做的好,百姓安居乐业。要是做不好,就会民不聊生。
那可是比在朝堂上做大官都要不容易的事情。”
湘文默然了片刻。
钱如意心里清楚,每当这孩子提起卫越或者天佑土司的时候,都是他想家了。孩子的世界里,大约没有像大人那样深的乡愁。但是有着比大人更加依恋父母的情思。
湘文才几岁啊。
不过,这孩子自来聪慧异常。也只是沉默了片刻罢了,转而向钱如意道:“太妃奶奶,您不是说,典故里头的人是个书生么?怎么又成了大官了?难道是书生考上了功名,做了大官之后的事情么?”
钱如意摇头:“并不是,书生是另有其人。说从前有个书生,一天正在屋里睡觉。恍恍惚惚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一个地方。
抬起头来一看,殿上坐着一位君王,两边侍立着牛头马面和判官。
那君王见书生东张西望得,顿时大怒,将惊堂木一拍:堂下那书生,好大的胆子。
吓得那书生连忙就跪倒在地上说:学生好好的家中睡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恍恍惚惚就到了您这里。有冲撞无礼之处,还望君上宽恕。”
那君王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书生道:不知。
君王道:这是阎王殿。
书生心里更加的吃惊,心说我怎么到了阎王殿里来了?难道我死了么?
就在这时候,那阎王老爷忽然放了一个屁。殿里顿时就鸦雀无声,大家十分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替阎王老爷打圆场,才能让阎王老爷不那么丢脸。
这个时候,那书生就说了。哎呀,这是什么声音响啊?像丝竹管弦的声音,好听极了。哎呀,这是什么味道啊,像兰花香麝一般,醉人心脾。这可真的是太妙了。
阎王殿里其他的鬼差们听见了,练满附和:阎君放的屁好香啊。
阎王老爷顿时就高兴起来,指着地上跪着的书生,向判官道:“这书生是个好人,命不该绝,赏他十年阳寿,送转回阳间去吧。”
“哈哈哈……”湘文乐得大笑:“这阎王老爷也太糊涂了吧。”
钱如意道:“没办法啊,这世上的人都爱听好听的话,做了鬼自然也不例外啊。”
这祖孙二人在那些内侍的陪伴下,慢慢的走下山来。虽说山路很长,可终究也有到了尽头的时候。
雁栖寺的山下就是雁栖湖,雁栖湖旁边原本是游人们最青睐的赏春踏青的地方。可是,因为接连大丧,举国不许娱乐。今年这春光虽然好,却并没有什么游玩的人走动。因此,这雁栖湖边也就难得的冷清。
不过,翻过来说,今年的春光,全都便宜了钱如意祖孙二人。
远远的,钱如意便看见了从前那家酒肆。
隐约间,她记起,曾经在那家酒肆前,曾经卖弄来着。
那时候青春年少,鲁莽天真。纯粹为了念诗而念诗。如今再见旧日景物,竟是真的已经物是人非了。钱如意不由得发自心底的感慨了一声:“哎……”
湘文道:“太妃奶奶您怎么了?”
钱如意摇了摇头:“没什么。”
走到这里,已经是山脚下了。早有马车等候在那里。
钱如意拉着湘文上了马车。马车便走动起来。耳边听着车轮粼粼的声音,仿佛时光流水一般从眼前流过。
“太妃奶奶,你在想什么?”
钱如意笑道:“我在想,我第一次坐这么好的马车是什么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呢?”
钱如意道:“十几岁吧。我陪着你的亲祖母,从我们金山县出发,到京城里来。”
“是卫夫人吗?”
钱如意点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善良。”
湘文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钱如意一向觉得自己记性很好,这个时候却忽然发现,年轻时候的很多事情,她都记不得了。她只能无奈道:“我也记不起来了。”
车子绕着雁栖湖行走着,而后上了通往京城的大路。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周边渐渐的喧闹起来。
钱如意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道路上人来人往,一副欣欣向荣得景象。道路两边原来的农田,如今房屋栉比。比起当年钱如意初次进京时候的萧索,已经是天翻地覆之别了。
钱如意叹息道:“这京城可真繁华。”
一直没有怎么多言的内侍道:“回禀太妃娘娘,这还没有到城门口呢。距离城门口至少还有十几里路呢。如今皇上年轻有为,正筹划着修建新城呢。再等上个一二十年,这京城就更加的繁华了。”
钱如意笑道:“是么?那可是好事。只是可惜啊。我都这把年纪了,一把老骨头,怕是看不到那时候的景象了。”
那内侍道:“只能往后想不是?这世上,谁又能长生不老呢?”
“你说得对。”
钱如意的话音才落,湘文忽然叫道:“太妃奶奶,那个……那个好看……”
钱如意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原来是路边一个吹糖人的。那糖人个个栩栩如生,难怪湘文忽然惊喜的高呼起来。
钱如意扣了扣车厢板壁:“劳烦去给这孩子买一个来吧。他这两年跟着我在山上,也是闷坏了。可怜见儿的。”
那内侍去了,片刻举着一个糖人回来。
湘文两手接过,宝贝一样擎在手中,反反复复的看。
钱如意默默将他拥入怀中。过了今日,这孩子再想见到她,除非梦里了。
因为路上行人多,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是再慢,也终究会有进了城门那一刻。
等进了内城,钱如意道:“先去十王街吧。我得把这孩子安置一下,才能了无牵挂得进宫去陪太后啊。”
那内侍闻言,将车子赶进了十王街。
钱如意在十王街当间下了车。因为她穿着粗布的衣服,打扮得就像一个乡下老太太,因此顿时便引得十王街上那些来往的行人们
的侧目。这十王街里住着的,从来都是非富即贵啊。
“哎呀……这……这……”忽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一路小跑着来到钱如意面前,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旁边的内侍见状,顿时就要阻止。
钱如意摆了摆手:“这位是我的旧相识。”
那白发妇人已然跪倒在钱如意面前,搂着她的腿放声大哭:“娘子啊,老奴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您了呢。”
钱如意将她扶起:“你这是做什么?咱们能见面,那是好事。”
刁氏抹着眼泪,哽咽道:“自那年您跳了湖。老奴便一直跟着少奶奶。少奶奶待我们几个十分的亲厚。若是您来的再早了些,说不定还能见少奶奶一面。可如今……”刁氏说着,又要哭起来。
这妇人便是当年钱如意在周正得长水县候府内的,侍候她的婆子刁氏。
钱如意自己也没料到,竟然还能在这里看见她。
因为,这期间的波折实在太多了,一言难尽啊。
钱如意握着刁氏的手:“你如今还好么?”
刁氏点头:“好,还好。奴才跟着小姐从西南地来到京城,便住在这卫家府上。什么都好好的,衣食都不短缺。”
钱如意道:“那就好,你要好好的照顾小姐。她母亲不在了,跟前就你一个老人,你又是上了年纪的,经历的也多,比那年轻稳重些。凡事不要等着小姐吩咐,小姐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就全靠你了。”
刁氏道:“这个自然。娘子放心。”
钱如意又道:“听说卫越放了长水县知县了,有没有和家里联系过?”钱如意之所以这样问,其实是在替湘文打听。毕竟这是个孩子,无论托付给谁照顾,都不如交在他父亲手上放心。
刁氏摇头:“没有。娘子啊,奴才也不瞒您。越少爷和明珠小姐兄妹不睦,一向谁都不理会谁的。不过,越少爷和勇亮公子比较谈得来,或许他和勇亮公子有书信来往也不一定。您要是想知道,奴才回头去帮您打听,打听。”
钱如意如今哪里有时间去等她打听,因此道:“那就算了吧,我就是随口一问。我还有事,如此就先告辞了。”
刁氏福身相送。
钱如意却站在十王街当间,有些茫然无措。转而低头看向湘文:“你想好要先去找谁了么?”
湘文却忽然紧紧拉着钱如意的手,摇头道:“我又不想去找谁了。咱们回去吧。”
钱如意差点儿没崩溃了,这娃变得好快,令她措手不及啊。
她望着湘文:“我还有事,不能带着你。你要是没想好,咱们就知道随便去一家了。”
湘文无奈又不情愿道:“那好吧。”
钱如意向左右看了看,走到陆家门口,望着门房上的人道:“烦劳去通报一声,我姓钱,要见你家夫人。”
那门房原本不当钱如意是个什么人物,但是看见她身边跟着宫里得人,这才走去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