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如意实话实说:“他是天佑土司的独子。”
凝翠常在西南地行走,对于天佑土司自然不陌生。乍然听说,顿时愣住:“天佑……土司……?”转而就更加的火冒三丈,义愤填膺起来:“那可是我的仇人啊。那女人阴险狡诈的很,怪不得能生出这样狡猾的孩子来。要不是她诈降,取得世子的信任。世子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俘虏?”
钱如意见她真的动起怒来,连忙道:“你先听我说完再愤恨好不好?湘文的父亲是卫越,亲祖母是如言。”
凝翠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你的意思是说,那女人是如言的儿媳妇?”
钱如意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凝翠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头疼。”不过,转而又叹息:“世子的命也真是苦。小时候在外头被人欺负,回到家里还不敢说。要是和夫人说了,夫人肯定会再教训他第二次。等长大了一些吧,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那姑娘还眼瞎,看不上他。”凝翠说着,十分怨愤的瞪了钱如意一眼。
钱如意摆手道:“那些旧事,莫要提了。”
凝翠道:“我就是替我家世子感到惋惜。那样好一个人,怎么就混到后来这个地步。就连自己的儿媳妇都对他下手。别说骄傲如他,就算是一个毫无骨气之人,估计也要疯了。”
钱如意冷笑一声:“那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凝翠叹息道:“我知道你是和世子有仇的。我说这些也并不是要和你怎样,只是有感而发。”
钱如意冷哼一声,没有再接话。
“人呢?怎么不见人来接我一下?”外头忽然传来春桃的声音。
钱如意顿时一喜,转而又又是一忧,急忙忙迎出去:“你怎么来了?”
只见春桃挺着一个不太明显的肚子,除了两旁扶着她的身强力壮的婆子以外,前后左右足足拥簇这七八个健壮的丫头,那架势,比诰命夫人出门都丝毫不逊色。
钱如意顿时就着急起来:“山路难行,你这丫头是要干什么啊?”
春桃其实已经累的气喘吁吁的,却依旧气势不减,站在院子里扯着喉咙吼:“都是死人么?太妃娘娘自己都出来了,你们那些太太奶奶们还摆什么谱,难不成等着我进去给你们挨个儿请安吗?”
钱如意连忙摆手:“你省省力气吧。”
春桃不等钱如意说完,便接着喊道:“太妃是个没脾气的,纵得你们这起子上房揭瓦。我可不是好惹的。”
钱如意哭笑不得:“我的姑奶奶啊,可别再自己和自己生气了,火大伤肝,仔细肚子里的那块肉吧。我这里除了两三个老东西并两个娃子,其余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的。你要逞威风,须找错了地方。”
“什么?”春桃不可置信的看向钱如意:“您好歹是个太妃呢。就算没有个得力的侍卫什么的替你把守门户,至少也该有几个使唤的人吧?那您平日里的一日三餐怎么办?浆洗缝补怎么办?难不成都是您自己动手么?”
钱如意无奈道:“不然又怎么样呢?原来是有一个侍女,这不是被我给作的离开了嘛。我落到这般田地,也是咎由自取,又能怪谁?”
春桃转念道:“这样也好。要是早知道是这样,我一早就来陪伴您了呢。”她说着,吩咐两旁的婆子:“快些扶我进屋去,脚都快累断了。”
婆子们拥簇这春桃进了屋子。春桃看见凝翠,问道:“这位是……”
钱如意看了凝翠一眼,如实道:“她便是勇亮的母亲。”
“卫夫人啊……”春桃说着便要起身行礼。
凝翠抬手将她架住:“自家人,不须多礼。我姓方,你可以唤我一声方姨。”
春桃道:“那怎么使得?我虽然嫁做商贾之妇,可是礼仪还是谨记在心不敢忘记的。”
凝翠道:“若仔细论起来,我原来还是如意姐姐的丫头呢,如今不也和她姐妹相称了么。”
春桃笑道:“巧了,我原来也是太妃娘娘的侍女。”
凝翠惊讶的睁大眼睛:“果然如此么?”
春桃道:“再不能错。”两人说完,相识而笑:“这才是缘分呢。”
春桃转而又招呼自己的孩子们来给钱如意磕头。
之后又看向钱如意:“太妃娘娘,这山路实在是难走的紧。我昨天就到了山下,在山下等了一宿。五更开始往上爬,只爬到这个时候才上来。今儿说什么都是回不去的了。少不得要在你这里挤一挤。你可不要嫌弃我。”
她在钱如意这里说话一向随意惯了的,并不觉得异样。一旁的凝翠看着,却忍不住笑起来:“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肯定会以为你是女儿来走娘家了。”
春桃一怔:“方姨要是不说,我还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如今您说起来,太妃娘娘可不就像我的亲娘一样,只要她不嫌弃,我给她做一辈子的闺女。”
钱如意道:“我可是巴不得的。”
三人正说着话,全生从外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奶,不好了。”
钱如意问道:“怎么了?”
全生道:“湘文和寺里的秃头打起来了。”
“啥?”钱如意顿时就着急起来:“和哪个打起来了?”
全生两手比划着:“就是那个……胖的……那么高……”
凝翠和春桃都对寺里的人不熟悉,并不知道全生比划的是谁。钱如意却一下子就猜了出来:“是慧空对不对?给咱们送吃的那个大胖和尚对不对?”
全生连连点头:“对,对……”
钱如意站起来就向外走,慧空是一个三十多岁,正当壮年的大和尚。湘文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子,如何禁得慧空一个壮年汉子打呢。要是打出好歹,将来怎么和卫越以及天佑土司交代。
凝翠道:“姐姐莫要着急,我去看看。”她是会功夫的,脚步快,话音未落已经走到了钱如意前头去了。
钱如意紧赶慢赶,等她赶到湘文和慧空打架的地方的时候。只见凝翠拉着全生站在一旁当看客呢。不远处,身形小小的湘文和身
形庞大的慧空纠缠在一起。好几次险险避开慧空蒲扇般的大巴掌。
钱如意急得大吼:“住手……”
凝翠一把将她拉住,示意她不要出声。
钱如意着急的指着纠缠的俩人:“湘文还是个孩子。”
凝翠道:“姐姐稍安勿躁,湘文那小子有猫腻。”
“一个孩子,动不动就有猫腻,他才几岁,哪里来的那样多的猫腻?”钱如意急的简直要火上房了。
凝翠却若有所思道:“那孩子身法虽然还十分的生涩,可是并不杂乱,显然不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是练过的。只不过火候还不到家。”
钱如意哪里顾得上听凝翠在那里分析。她只是担心孩子。
忽然,湘文被慧空一巴掌拍的趔趄了好几步,噗通一跤蹲坐在地上。钱如意的心疼得都紧揪起来了。她愤然挣脱凝翠的手,张牙舞爪,大喊大叫着就向慧空冲了过去:“打我的娃儿,我和你拼了。”
慧空一愣。
实在是钱如意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一个市井泼妇,和她太妃的身份好不相符。因此那大和尚才一时分神起来。
他这一愣不要紧,钱如意已经冲了过去,一头抵在他的大肚子上。
慧空是个大白胖子和尚,肚子上的脂肪很厚。
因此,钱如意一头顶上去,那大胖子纹丝未动。就在大家都以为那胖子不痛的时候,那胖子忽然嚎叫一声。两手抱住肚子:“痛死我了……”
钱如意却已经快手快脚的将湘文从地上拉起,拖到自己身后,而后横眉怒目瞪着那大胖和尚:“你那样大一个人了,竟然欺负小孩子。你们方丈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吗?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慧空抱着肚子,怒目望着钱如意:“你怎么不问问那小崽子干了什么?”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儿,亏你还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说污言秽语,难道你受戒的时候没有人告诉你吗?你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做的什么和尚,不如去做流氓无赖。”
慧空被气得就差跳脚了,指着湘文怒吼道:“他偷东西。偷东西就该打。”
“你胡说。你们出家人能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娃惦记的?”
慧空被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吃的,他……还有他……”他指了指湘文,又指了指全生:“他们两个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寺里偷饭菜了。今天被我捉注了,竟然还敢和我厮打。”
钱如意转头看向全生。全生吓得下意识向凝翠身后躲。
之前赵丰收就说这俩孩子有猫腻儿。如今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钱如意怒吼一声:“全生……”
全生一把搂住凝翠的腿:“奶奶救我,奶奶救我……”
凝翠伸手将他提到前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全生闭着眼睛,吓得浑身直打摆子,口中嘟囔:“不能说,不能说……”
凝翠是个暴脾气,钱如意的脾气就够不好了,但她遇事还会问个过来过去,凝翠则不然,凝翠遇事,先打了再说。她当即就挥起巴掌:“不能说是不是?”
全生吓得缩成一团,闭着眼睛抱着脑袋。
眼看凝翠的巴掌就打下来了。湘文忽然喊道:“是我不让全生说的。你要打就打我。”
凝翠转头:“呵,你小子还有几分义气。那我今天就先打你。”说着就向湘文走了过去。
湘文明显紧张的脸色都变了,可是倔犟的站在那里,硬生生的没有躲避,也没有后退。
凝翠道:“你说了,我就可以饶了你俩。”
湘文绷着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凝翠。那表情十分明显,打死也不说。
凝翠活动着手腕:“小子,我打你之前得先和你讲明白。我可不是你们太妃奶奶,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就算打你们也打不疼。我可是会功夫的。”
湘文咬着牙,梗着脖子:“那又怎么样?”
凝翠道:“会功夫的人,一巴掌可以把你的脑袋打掉。”
湘文明显不信。
凝翠忽然脚下一转,就连钱如意也没看清楚她怎么就到了慧空大和尚身边,而后伸手揪住慧空的衣服,将偌大身躯的慧空给举了起来,而后抛了出去。
慧空被吓得吱哇乱叫,在地上滚了两滚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无比的委屈道:“你们孩子做错了事,怎么还要打我。你们还讲不讲理?”
凝翠向着他抱拳道:“对不住,实在是您长得比较有说服力。”
慧空没有听明白,摸了摸光头道:“虽然我没听懂,但是听着你说的话,似乎不是坏话。”
凝翠道:“您理解的对。我实在夸您呢。”
慧空顿时就释然了:“那我就原谅你了。以后,管教好你们家的娃子。”而后,他摇摇晃晃甩着袖子,慢慢的走了。
凝翠这才转头来,重新对上湘文。
湘文的鼻尖儿的汗珠都连成一条线了,可见这小子这会儿十分的紧张。
凝翠瞪着眼睛,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湘文还没有太投降,全生当真了。急得大喊:“奶奶,你不能打死湘文啊。他是我好哥哥。”
凝翠不理会他。
全生见状,急得跑过来,伸出小细胳膊,小细腿儿,使劲的扒在凝翠的腿上,试图阻止她往湘文面前走。
凝翠很轻松就把他提开了。
全生见这一招不好使,哇的一声就哭了:“我说,我说。我们偷东西是给老疯子吃的。”
这一句话停在钱如意和凝翠耳中,一个顿时喜出望外,一个不亚于晴天霹雳。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问道:“什么老疯子?”
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个人心中已然猜到了全生口中的老疯子是谁。
果然,全生大哭着道:“就是那个闯进咱们家来抢东西吃的老疯子。他太饿了,才会来抢吃的。我和湘文可怜他,就给他送吃的。他吃饱了,心情好就会教湘文功夫。湘文说,他学好了功夫,将来回西南地去,打那些欺负他们的人。他还有去打阿莫,把阿莫扔到山上去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