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如意扶着门框,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胡大郎这个人,当真是城府够深。不知不觉之间,陆子峰已然在他掌中。由此说不得朝中那些自以为高明的大臣们,也早就在他的掌中了。他那里是厌倦了人心的背弃,分明是他对做皇帝这件事已经没有兴趣了。
这人,也算是钱如意遇见过得,唯一活得最随心所欲的一个人了。
隔天,胡大郎就带领三万大军开拔,御驾亲征去征缴周玉郎了。几乎就在胡大郎走的同时,原本安寂了小半年的后宫,似乎陡然间被一阵春风吹起一池的涟漪。
首先,被圈禁的皇后重新执掌后宫。而后,太子监政,安排了他不多的几个兄弟,远远的前往封地就藩。有胡大郎发落南海郡王的手段在前,太子这一手并没有在朝中引起什么波澜。这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
至于钱如意和阿青的那几个孩子。钱如意在去向胡大郎送行之后,就根本没有回宫,而是带着那几个孩子,在赵丰收的护卫下,顺水路一路向南。
等皇后重掌了后宫,将那几个已经成年的皇子们,连同他们的母妃都安排妥当之后,最后想起钱如意和阿青那几个幼子的时候。
闲池阁早已人去楼空很久了。
这个时候,钱如意已经带着那几个孩子,弃舟登岸,沿着陆路往南海走。
这还是那些孩子们第一次出京。最开始还新鲜的不得了,但是走了一路,新鲜感渐渐消退,那几个年长一些的孩子还好,年幼的孩子便生起病来。
钱如意无奈,只好拖家带口的寻个地方安置。
出了京都往南,一开始还不明显,毕竟是春暖的天气嘛,就算是在京都,气温也开始回升了。可是,等着一行人走了一阵子之后,天气便明显的炎热起来。沿途的蛇虫鼠蚁也便多了起来。
南地地气湿热,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几个孩子水土不服,眼见着短时间是不能上路的。钱如意特意让赵丰收寻了个镇子,租了个宅子来歇脚。
这一住就是半年。倒也安稳平静。
可惜好景不长。她想要安稳,显然有的人并不这么想。比如周玉郎。他和周正这对父子的半生变故,很大一部分原因起源在钱如意身上。
胡大郎能在朝中要员中布置眼线,周玉郎就能在京中布置眼线。这一点钱如意也是毫不怀疑的。只是她没有想到,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周玉郎还会咬住她不放。
出事的时候很突然。钱如意正说要休息了。忽然一道黑影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将她扛起就走。
等钱如意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在镇子外的一处密林之中。远处一片火光冲天,染红了多半边夜空。
“这……”钱如意倒是并不怎么惊慌。
“嘘……”那黑影示意她不要出声。
只是这样简短的一声,钱如意却顿时就激动的难以自抑。因为她听出来了,这人是她的儿子笨笨。她一下子就将那黑影紧紧地搂住。
那黑影浑身僵了僵,但是并没有将她推开。
娘儿俩在树林里猫了半夜,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见一队人马匆匆而去。
“呼……”笨笨长长出了一口气,正要放松下来。
钱如意却一把将他的脑袋压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因为她自来相信自己的感觉。那些人应该还没有走远。
笨笨乖觉的任凭钱如意将自己的脑袋搂在怀里。这是自母子二人失散十五、六年以来,头一次这般的亲近。身为儿子,不管长大多大,都还是希望自己的母亲会紧张自己。希望自己在母亲的心目中是有分量的。
两母子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钱如意那种浑身毛骨悚然的感觉消散之后,钱如意才将他松开。一时间,母子二人四目相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笨笨站起身来:“走吧。”
钱如意有几分茫然:“去哪里?”
“回家。”
钱如意摇了摇头:“我受人之托,要将那几个孩子送往南海郡去。如今还没有完成。”
笨笨顿时便有些不耐烦起来,蹙眉望着她道:“别人的孩子那样的重要?比你自己亲生的还重要?”
钱如意道:“你不懂,他们的父亲于我有恩。”
笨笨轻嗤一声:“你一生都在报恩,结果怎样?将好好的一个家都离散了。”
钱如意默然,笨笨说的没错。她一生都在报恩,时刻记着别人的恩情。结果真的一言难尽。
“走吧。就算你要报恩,好歹也回家去洗漱一下,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笨笨伸手拉扯着她向前走。如今的他已然是二十多岁的汉子,钱如意根本就抵挡不过他的力气。
母子二人出了密林,抬眼向着那镇子望去,只见大火已经被扑灭,不大的镇子被烧毁了近半。许多百姓哭天喊地,站在距离小镇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
“该死。”笨笨低骂了一句。而后看向钱如意:“我背你吧。不然以你的脚程,回到家得半夜了。”
钱如意疑惑道:“你住的距离这里很远么?”
笨笨漫不经心道:“也不算太远,七八十里路吧。”
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笨笨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钱如意。
其实,钱如意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周唯心的东西。一瞬间,她的心里便十分不是滋味起来。
这个时候她才猛然醒悟,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除了赵丰收,其实还有这两个孩子。这时,她便更加的感激胡大郎了。要没有胡大郎刻意的成全,她又哪里来的和周唯心朝夕相伴,陪伴她成长的机会呢?
“走吧。”笨笨不由分说,将钱如意背上,迈步便走。
钱如意心里到底放心不下胡大郎的那几个孩子:“也不知你赵叔叔和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笨笨脚步顿了顿:“你不用担心。我翠姨一早得到消息,这会儿估计已经带着她们顺水而下,走得远了。”
“凝翠么?”钱如意心里顿时便一阵的酸楚:“这么多年,多亏了有她。”
笨笨的脚程不慢,七八十里的路程走了个把时辰也就到了。远远的看见一个小村庄,掩映在绿树环绕之中,村子四周绿水环绕,村中家家户户屋顶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笨笨将钱如意放下,指着村前一处小小的院落道:“那个便是我们家了。”
钱如意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听到家这个字,一时间情难自禁:“我们的家么?”
笨笨点头:“嗯。”说完,扶着钱如意下了河岸,上了一艘小船。只因村子外头环绕的小河上,并没有桥梁,想要进出只能靠小船摆渡。
船儿还在河中央,那门前玩耍的一个顽童看见了,顿时便欢呼起来:“爹,你回来了。”
钱如意一怔,看向笨笨。却见笨笨脸上洋溢起笑容来:“回来了。”
“这……”钱如意后知后觉,原来她已经做了奶奶了。
笨笨将船靠岸。院子里迎出一个年轻伶俐的妇人,一眼望见钱如意,诧异的看向笨笨:“这位是?”
笨笨道:“屋里说话。”
一行人进了屋子。
笨笨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中堂之下,请钱如意坐下,而后拉着妻儿,向她行大礼叩拜。
钱如意早已惊喜非常,两手乍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知道,初次见面是应该给儿媳妇和孙子见面礼的,可是她是临睡之前被笨笨扛出来的,身上除了一件中衣,再无长物。因此,她更加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那儿媳妇孙氏一看就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女孩儿,并不计较这些。跪拜完了,望着钱如意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娘……”
这一声,差点儿将钱如意给喊的当场乐晕过去。
“奶奶……”年幼的孙儿凑到她跟前:“你从前在哪里啊,怎么从来不来咱们家?”
“从前啊……”钱如意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娃儿解释。
“出去玩儿去。”
孙氏将娃儿哄出去,忙忙的为钱如意端上来饭菜。
至于钱如意的衣着打扮。话说在乡下,她这样一身中衣在人们看来就是短衣长裤而已。根本就没什么奇怪的。要是钱如意盛装出现在这小村庄,那才是令人蔚为观止的一件奇葩事。
笨笨看向孙氏:“你去收拾一下家里的细软,咱们今天就走。”
这下不光孙氏诧异,连钱如意都诧异了:“咱们走去哪里?”
笨笨看了一眼钱如意:“你知道昨夜放火的人是谁么?”
这个时候,钱如意还真不知道。
笨笨道:“是咱们家的大仇人,白面阎王周玉郎。翠姨认得他的人马,偶然发现,母亲才能躲过昨夜的劫难。不然,这个时候,只怕咱们母子早已阴阳两隔了。”
“周……”钱如意听见这个名字就忍不住脊背发寒:“他不是在西南地么?怎么又到了这里。”
笨笨道:“此处距离西南地不过二三百里。况且狡兔三窟,白面阎王那老鬼,比兔子更狡猾几分。在这里也时有出现。他大约是冲着皇子、公主们去的,但是,一旦发现了你我母子,定然不会饶恕.
不瞒母亲说,往日里我也曾无数次的找他寻仇,只是未定成功。他对我也必然是有几分了解的。此地已然不是安身之地,咱们尽快走了的好。”
笨笨说到此,愤恨的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要是往日,我定然不会惧他,无如今日此时,上有老下有小。我就算不为自己,也应当为你们考虑一二。退走才是上策。”
钱如意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误打误撞,走到了周玉郎的家门口而不自知。因此也是惊惧非常。当即便要和孙氏一起收拾起来。
小娃子不知事,跑来跑去的和人笑闹着玩儿,很是开心。
孙氏却十分的忧愁:“那咱们要去往哪里呢?”
笨笨道:“回金山县去。”
孙氏顿时便哭了起来:“你说的轻巧,我家里还有父母在堂。我要是走了,他们怎么办?”
笨笨看向她:“你信我么?”
孙氏道:“信怎样,不信怎样?”
“你要信我,今日你或者跟着我走,他日安定下来,我必定陪着你回来尽孝。你要是不信我,今日就回娘家去。从此咱们两不相干。”
孙氏顿时大哭:“你怎么能这样。”
钱如意见状,心里也是难受:“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不如我自己走去了吧。”
笨笨摇头:“这里原本就住不得了。以前那老鬼孤高自绝,他不来寻我,是不肯将我放在心上。如今他被当今圣上打的屁滚尿流,连捉人儿女的龌龊事情都做了,定然也不会放过我。就算没有你,这里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了。”
孙氏哭道:“真的要走么?”
笨笨点头:“必须得走。”
孙氏将牙一咬:“那走之前,总得容我去向父母辞别。”
忽听那小娃子在门口叫道:“爹,马,马……”
百姓们那里豢养得起马匹?
笨笨神色一紧,探头向外望去,只见小河对岸不知何时来了一队人马。个个衣领之上绣着白色的骷髅头。
“糟了……”笨笨慌忙将娃子扯回家门,将大门避了,向孙氏道:“来不及了。你带上福宝,快些跟我走。”说着,一把将钱如意背在背上,直奔后门。看来这屋子在建造的时候,就准备好了怎么跑路了。
孙氏呼道:“还有东西没拿。”
“活命要紧。”
孙氏无奈,只好也学着笨笨的样子,将娃子背起,从后门跑了出去。
夫妻二人各自背着一个人,顺着村边的树林,奔到村子的后方。
这里水流湍急,根本就无法摆渡,岸上也没有可以摆渡的渡船。只见笨笨将钱如意放下,走到河边,伸手从河里拉起一根绳索来。
绳索一拉,对面原本弯曲的树木陡然笔直的弹了起来,哗啦一声,从湍急的河水中弹出一根更加粗大的铁索来,两头各自连接在河岸的两旁的石头上,很是牢固。
笨笨背起钱如意,飞身踏上铁索,几步便滑了过去,而后将钱如意放下,转身回来背自己的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