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玛莎到来之前,钱如意其实也没有将多少心思放在那孩子身上。她正在对中秋游园会感到无比的烦躁。以及对于胡大郎的命令感到无比的愤怒。短短几天时间,她嘴里起了一嘴的燎泡,痛的不能张口。心里仿佛烧着一把火,自顾尚且不暇。
当时,当她听说周唯心不见了的时候。胸中的怒火也好,烦躁也罢,统统要消云散,剩下的便只有震惊和慌张了。她原来以为自己根本就不在乎那个孩子的。她甚至是恨那个孩子的。到了此刻才明白。那些所谓的仇恨也好,耻辱也好,都是浮云,都比不过那孩子好好的在她面前。
那是她的孩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胡大郎说的不错,不管大人做错了什么,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她何其的残忍,一次两次的将她推拒千里之外。那孩子心思细腻,敏感多思。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钱如意一个大人都承受不住的事情,倘若真的被周唯心那样的孩子察觉到一二……
一瞬间,钱如意就觉得被五雷轰顶一般,魂魄都飞了:“快找啊。阖府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人看见她什么时候出的门么?”
玛莎这才也慌张起来,连忙使人去寻找。
“找什么?”
正焦头烂额之际,恰逢春桃从外头进来:“主子,你们要找什么?我帮你们一起找。”
钱如意无心和她废话:“唯心不见了。”
春桃一怔:“不见了?”继而连连摇头:“那怎么可能。那孩子,心眼儿比筛子都多,咱们都被拐卖了,她也没事。”
钱如意恍然道:“是真的。”
春桃道:“主子没有去郭将军府上找一找么?”
钱如意这才想起,也有好几天没看见小福气了:“小福气呢?”
侍女竟然都纷纷摇头。小福气的那个乳母,一向和众人不和。因此钱如意这里这么多人,除了钱如意,其余都是不怎么留意郭家的人的。郭家的人也包括小福气在内。
钱如意气的拍桌子:“我要你们做什么?两只眼睛是出气儿的么?那样大的一个孩子,什么时候走了难道你们竟然都没看见?”
春桃见她真的着急,连忙安慰道:“她们没看见,满京城里的人都看见了呢。保管丢不了的。现在京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周小公子将郭小公子当马骑,欺负的他哇哇大哭还不敢反抗。都气得受不了呢。
主子只管去郭家找,保管一找一个准儿。”
钱如意闻言,这才没有那么急了:“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的,十王街上多少双眼睛看见了的。周小公子骑在小福气的背上。小福气那孩子,您是知道的。打他两巴掌都不见得能听个响儿,偏被人欺负的一路走,一路哭。”春桃越说越生气。小福气小时候是她带着的啊。她对那孩子分外的有感情:“我今儿来,就是想说这件事呢。”
钱如意无心理会这些,摆手道:“先不说这个。你和我一起去郭家看看,看那孩子在不在那里。”她说着,声音都止不住颤抖。
根本不敢想象,要是周唯心不在郭家,那可怎么办。
周唯心不同于笨笨,笨笨是男孩子,又有凝翠带着。周唯心是个娇小的女孩子啊。虽然有几分急智,可一旦被人捉住,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钱如意这会儿,恨死了自己为什么要将她生下来。生就生了吧,为什么要将她生成一个女孩子。她之前虽然一直想要儿女双全,可那是以前。如今的她,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也就罢了。左不过熬天混日子,走一步算一步。要是带上一个女儿。有她这样经历的一个娘亲,那女孩子的名声可怎么办?
钱如意几乎是一路小跑从周家跑到郭家去的。
郭家的管家便是上一次见过的那个文吏。他是认得钱如意的,见她来了,连忙迎接。
听闻钱如意是来寻找周唯心,连忙道:“在呢。周公子来了好几天了。”
钱如意悬着的心这才扑通一声落地。但下一刻却想立马转身走了。她真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孩子。
春桃见钱如意忽然踟蹰起来,以为她实在生气。于是自告奋勇道:“我去看看。”她这些年自由惯了,不免将当初在宫里学的规矩都淡忘了许多。说完也不等钱如意吩咐,便抬腿向内院走去。
春桃原本是憋着一肚子的愤懑去的。因为她内心里和小福气亲近,不免偏向他。当她走到郭家的后院时,就更加的生气了。只见郭福头上顶着个大罐子,站在院子里扎马步。那个搅的人恍然失措的罪魁祸首,却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的磕着瓜子儿。
春桃那个气啊。可是,她不是没有办法去责备周唯心的。于是,她转而向周福唤了一声:“小福气。”
周福转动眼睛,好一会儿才发现春桃气势汹汹的站在不远处。那没心没肺的小子,顿时就高兴起来:“春桃姐姐,你怎么来了?
”说着就要将头上顶得罐子拿下来。
却听周唯心一声咳嗽。周福硬生生的顿住了拿罐子的动作,苦着脸望着春桃道:“春桃姐姐,你现在一边等我一会儿。我要扎一个时辰的马步,现在还没有到时间,不能和你玩。”
春桃那个气:“天都要被你捅出个窟窿了,你还有心在这里扎马步。”说着走过去,就要替周福取下顶着的罐子。
周福顿时吓得哇哇大叫:“住手,住手。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说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春桃姐姐,你可不要害我。”
春桃一怔,很是意外的看着他:“这话是谁教你的?”
因为在春桃的印象里,小福气一直是个惜字如金的娃,能不开口的时候,绝不开口。一个字能解决得问题,绝不说两个字。因为他嘴笨。
可是,这才几天没见,竟然能一口气说出一大堆话来,而且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周福道:“没人教我。我自己知道的。”
春桃哪里肯信:“贤德妃娘娘现在外头,家里找不到周小公子,都要翻天了。你却将他藏在你的家里。你自己去和贤德妃娘娘说去吧。”
周福顿时就发急起来:“我没有藏,是他生病了。我看他没人照顾,才把他背到我家里来的。”
春桃道:“你自己去和贤德妃说去吧。”
周福想要去,但是又似乎十分忌惮周唯心。周唯心不放话,他便顶着那罐子,连地方都不敢挪。
春桃简直气不打一出来。这要是她的娃,说不得她早就连骂带打,教娃做人了。可是谁让郭福是将军家的公子呢。春桃除了自己生气,别的毫无办法。
春桃因为生气,不理会周唯心。周唯心也是极其能沉得住气的,继续悠哉悠哉的嗑瓜子儿,仿佛春桃根本不存在一般。这让一向沉不住气的春桃,简直要被气死了。
只是,这院子里的两小只,她一个都惹不起的。得亏没发脾气,就算真的发脾气也是自讨没趣。因此,她只好顿足而去。
钱如意看见她气呼呼的走出来,便问道:“怎么样?”
春桃没好气道:“气死我了。周家那孩子,怎么那样可恶。将小福气欺负的,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如今她正躺在摇椅上嗑瓜子儿,让小福气在院子里顶着缸扎马步呢。也不知道周家那孩子,哪里来的那样多的欺负人的花样。”
钱如意听见周唯心果然在郭家,这才真的放下心头巨石。旁边的文吏接住春桃的话头道:“赵家娘子误会了。我家是将门之家。
小福气是将门之后,勤练武功是必须的。周公子只是在监督我家公子而已,并不是欺负。”
春桃心里正没好气,闻言道:“你自己看看去。如今贤德妃娘娘在这里,小福气想要来参见都不敢动弹,那不是欺负是什么?”
那文吏笑道:“小孩子嘛,总是没有定性的很。不瞒您说。之前周公子没有来我们家之前,我家公子对练功堕怠的很。动辄就会跑到贤德妃娘娘那里躲上好几天。如今周公子来了,能够监督着我家公子,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很是感激呢。”
春桃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
小福气的脾性她是十分清楚的。那孩子哪里都好,就一个不爱动弹。不爱动弹也就罢了,偏偏他是即不爱动弹,又十分的贪吃。
长此以往,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春桃就是心里不舒服。
钱如意道:“既然周公子没事,咱们就走吧。”
春桃抬起眼皮:“您不将她带回去么?”
钱如意摇头:“她是周家的人,自有周家人来带回去。我不过是皇后娘娘派来帮忙的外人罢了。”
春桃这才察觉出钱如意的异样来。正常情况下,钱如意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她那个人一向随和,很是好相处。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陪伴了她将近十年的孩子,生出如此凉薄的态度来。
但是,钱如意不说,她也是不好问询的。只能随着钱如意回去。
周唯心内院里的周唯心虽然面对春桃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孩子的内心里还是对钱如意能紧张自己,是感到无比的高兴的。但同时,心里又有点难过。她都出来好几天了,竟然才有人来找她。
不过,有人来找总比没人过问要好的多不是。
就在周唯心内心里傲娇的等着钱如意来找她的时候。得到的消息却是,钱如意知道她在这里之后,便回去了。
周唯心先是无比的失落,而后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闯祸了。她从家里出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也难怪钱如意会生气。她想到这里,一下子从摇椅上弹立起来:“糟了。”
周福道:“什么糟了?”
周唯心道:“我出门没有告诉老师,也没有告诉我的母亲。这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她们如何的着急。这下我可是闯了大祸了。”
周福道:“那怎么办?”
周唯心也有些茫然无措。但她一向主意最多,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去我家打探一下,看看我家里怎么样了。要是老师和我母亲都在气头上,我便再躲几天,等她们气消了再回去。”
“行。”周福不疑有他,下意识的点头答应。
下一刻,哐当一声,他脑袋上顶着的罐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啊。”郭福大叫一声,看着那碎裂的罐子脸都黑了,顿足道:“哎呀,怎么就碎了?”
周唯心二话没说,从摇椅旁边提起一个新的罐子,走到郭福面前,一把塞进他的怀里:“从头再来。”
郭福都要哭了:“我马上就站满一个时辰了。你让我歇一歇,就算不吃东西,喝口水也行啊。”
如果春桃在这里,就会明白,郭福之所以讲话的本领突飞猛进,完全是被逼的。他惹不起周唯心,想要吃饭喝水都要和周唯心磨好大一会儿的功夫。那口才能不长进才叫奇怪。
然而,周唯心却并不买账,转身走回摇椅边,躺进去,依旧悠哉悠哉的嗑瓜子儿去了。至于刚才担心的事。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担心也没有用。
不得不说,这娃自幼便被玛莎推到一家之主的位子上,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最起码这心态和度量就不是一般的孩子能比的。
玛莎的消息也算灵通的。钱如意前脚才出了郭家的大门,就见她带着人已经等候在郭家门口了。见钱如意出来,脸色并不是太好。玛莎的脸色当即也变得十分不好起来:“娘娘,唯心不在这里吗?”
钱如意摇头。
玛莎顿时便焦急起来:“那她能去哪里?”
钱如意见她误会,更正道:“她在这里。你去接她回家吧。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玛莎闻言,脸上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晴,躬身一礼道:“多谢娘娘,帮我找到了我的孩子。”
钱如意看了她一眼,只觉得满心里的苦涩,连嘴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她强撑着,转身向回走。走着,走着,眼前忽然仿佛起了大雾,街上的行人和两旁的建筑似乎一瞬间都不存在了。天地之间只剩下她自己,孤零零的行走着。
“娘娘,主子……”
春桃的声音传来,将钱如意陡然游离的神思拉回。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僵直的站立在长街之上。
春桃担忧道:“娘娘,您怎么了?”
钱如意摇头:“没事。”话音未落,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她抬眸向着那异样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陆子峰头戴草帽,身穿布衣,脚穿芒鞋,正骑在一匹瘦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