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如意接着道:“没有人告诉你,你身上总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儿吗?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如果是我,只要你经过的地方,你待过的地方,时间不是隔得太久的,我都能闻到那股味道。”
周玉郎道:“你想说什么?”
钱如意道:“如果别人也像我一样呢?那我这满屋子的香味儿,怎么解释?”
周玉郎歪了歪头:“你在担心我?”
钱如意垂下眼睫:“不管怎么说,你也曾经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虽然……”她没有说下去。
周玉郎身体前倾:“你是说,那个流掉的孩子……是……我的?”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似乎想要将钱如意囫囵吞掉。
“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逃走?”
周玉郎将身体撤回去,依旧笔直这脊梁,盘膝坐着,许久从牙缝你挤出一句话:“你是个混蛋。”
钱如意并没有反驳:“对。我是个混蛋。我贪生怕死,害了自己的孩子,还差点儿搭上自己的性命。可是你呢?”他猛然转头,目光如刀射向周玉郎:“你都做了什么?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你又凭什么来说我?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我想活,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挣扎着,想要去厮打周玉郎。因为激动,声音越发的高了起来。
周玉郎连忙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压制住:“你想让人都知道,我来过么?”
钱如意两眼瞪视着他,眼眶里渐渐溢满了泪水,那泪花盈盈颤动,仿佛娇弱的蝴蝶,被露珠压住了翅膀,无助的挣扎。钱如意笑了,带着那无助的泪花,满是嘲讽的笑了。
“你给我闭嘴,听到没有?”周玉郎歇斯底里的低吼着。
“有种你掐死我。我到了黄泉路上也佩服你是条汉子。”
下一刻,周玉郎便伸手卡住了她的脖子。
钱如意引颈低呼:“儿,娘来找你了。”
周玉郎的手一抖:“你说过,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他。我的孩子,流掉了你不是应该很高兴么,这样你就可以和他心无挂碍的狼狈为奸了。”
钱如意斜着眼睛,挑着眼角看着他:“我不这样说,你肯善罢甘休么?”
周玉郎放在钱如意脖子上的手,已经颤抖的不能自抑。他将手收回去,垂下头,跃身从床上跳下去,落地点尘不惊。
钱如意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帐顶,似乎自言自语的样子道:“将你的熏香连同我,都舍弃了吧,过于偏执会害了你。”
周玉郎也没有回头,只是低低道:“不用你管。”说完掀帘出去了。
钱如意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也没有听到外头有什么人喧哗,知道周玉郎必然是无声无息的去了。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天又闯过了一关。
她直直的望着帐顶,出了一会儿神。便又闭上眼睛准备接着睡觉。可是,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刁氏醒来,四处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又回到床前守候。这妇人真的将一个忠仆做到了极致。
躺在床上的钱如意,忽然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已经铁家撞击发出来的悦耳响动。她知道,周正回来了。
周正走进屋里,连甲胄都没有脱,就来床前看了看。而后耸了耸鼻子,问刁氏:“有人来过么?”很显然,周玉郎身上的熏香,并不是只有钱如意一个人能闻到。
刁氏道:“白天的时候,奶奶来过。在这里待了快一天才回。”
周正道:“原来如此。”
刁氏道:“侯爷从关上回来,想必饥饿。奴婢这就去准备饭菜。”
周正道:“不用,我只是路过长水县,拐回来看一眼。这就走。”说完,真的走了。
钱如意等听不见脚步声了,这才睁开眼睛,故作朦胧问道:“刚刚是不是侯爷回来了?”
刁氏不疑有他,道:“是的呢。侯爷公干从长水县路过,特意回来看您的。”
钱如意拥被叹息:“是我不好,让侯爷担忧了。”
“这是哪里话来。侯爷和娘子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夫妻么,就应该这样恩恩爱爱才对。娘子如今,只管养好身体,将来多替侯爷生养几个小公子,替侯爷开枝散叶,便是报答了。可不敢想那些没用的,平白的自己呕气起来。”
钱如意笑道:“嫂子说的对。我听你的。”
刁氏道:“这才对。”
“什么对啊、错啊的?”
外头突兀的传来卫如言的声音。话音未落,就见她掀帘进来。
钱如意看看天色,才将将明亮起来。因此笑道:“你不去夫人面前尽孝,这样早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卫如言也跟着笑:“左不过,将来你也是要做我婆婆的。我跟谁面前尽孝不是一样的呢?”
钱如意顿时羞恼起来:“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你还恼了。也不知道我这胡说八道的毛病是跟谁学的?”卫如言说着,从春香手里捧过一个碗来,碗里盛着热腾腾的羹汤。她十分自然的,顺势就坐在了床沿上,盛了羹汤递到钱如意唇边:“我的好如意,我的婆母娘大人,快些尝尝媳妇的手艺如何。”
钱如意笑骂道:“你要死了,越发的说起疯话来。我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你这样讲,是嫌我死的慢么?”
卫如言笑道:“再不敢了。快些趁热吃吧。”
一旁的春香也跟着笑:“如意姑娘啊,你是没看见我家奶奶的孝心。她这半个多月,吃不下,睡不着的,昨天从您这里回去后,才睡下就又爬起来,跑到大厨房去给您熬的这羹汤。”
钱如意笑了笑,没有说话,就着卫如言的手,喝了半碗汤。又微微的出了一身汗。卫如言又拿过帕子,细心的帮她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擦去。
钱如意道:“你也不要总这样担心。该先保重自己的身体才对。”
卫如言道:“我的身体一向比你好。不碍事的。”
钱如意看看外头的天色:“你真的不去向夫人请安么?”
卫如言道:“我实话告诉你吧。夫人这几天不大痛快,看见我就更加的不痛快。我不去她跟前,才是孝顺她呢。反正有他儿子在,她也必定不会想起我来。”
钱如意道:“你也不容易啊。”
卫如言道:“咱们不说这个。你一会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不是我夸海口,这几年我没什么事情做,可是练得一手好厨艺。”
钱如意道:“只要是你做的,就算是潲水,我也全都吃了。”
“你这是看不起我。你等着,非给你露一手不可。”卫如言说笑着,起身向外走。春香跟着去了。
钱如意吩咐刁氏:“你快跟去看看吧,别回头让她把咱们家厨房烧了。”
已经走到外头窗下的卫如言听见了,隔着窗子道:“瞧你小气的样子吧,一个厨房值得什么?”
钱如意也隔着窗子回她:“我寒门小户的,穷家破业,哪里禁得你糟蹋?”
一时间,窗内窗外笑声汇成一片。一向阴云密布的小院儿,顿时云淡风轻起来。
刁氏道:“奴婢还是去看着吧,奶奶哪里做得那粗糙活计呢。”
钱如意阻止她:“我不过是和她说着玩的,哪里就到了要烧掉厨房的地步。没事的,你只管安心歇着就好。”
刁氏却依旧坐立难安:“我听说,大夫人十分的厉害,连侯爷都要礼让三分。二夫人那样厉害的人物,和大夫人也才堪堪打个平手。如今奶奶天天往咱们这里跑,只怕大夫人那边知道了会不高兴。”
钱如意知道她担忧什么,脸上也露出忧色:“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的身份尴尬,就算哪个夫人恼了,要来找我的短处,我也只有守着。只是带累你们,跟着我受委屈。动不动,还要将性命搭上。”她说着,便伤感起来。
刁氏也跟着伤感:“侯爷也不知道怎么个心思。明明看着对您非同一般,可是您都进府这么久了,竟是连个名分都不肯给。”
钱如意叹息道:“原本我也是没有脸面,问侯爷讨要什么名分的。就这样吧。倘若将来有幸,能给侯爷生下个一男半女的。便是我的福气,也是你们的福气了。”
刁氏点头:“谁说不是呢。所以,娘子您可千万要将养好身体才行。”
钱如意点头:“我知道。”
刁氏原本不想说什么了,但是还是没忍住:“娘子啊,别怪做奴婢的多嘴。您还是和……不要走得太近了好些。夫人对二夫人一时之间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可是对咱们……那……总归是大夫人的亲儿媳,如何能真的和咱们一条心呢?”
钱如意道:“你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刁氏无奈,只好闭嘴。
钱如意正闭目养神,小丫头探头进来:“刁妈,外头来人了。”
刁氏起身走出去,问道:“谁来了?”
小丫头指向门外。只见一个干净利落的婆子,带着七八个丫头等在外头。每个丫头手上都拿着东西。刁氏认得那婆子,是二夫人身边的得力干将,姓曹。因此,刁氏便连忙迎了出去:“曹家嫂子,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曹婆子闻言,连连摆手:“咱们都是做奴才的,你叫我一声嫂子,就是看得起我了。我可当不得那个老字儿。”
刁氏连忙道:“不敢,不敢。”
曹婆子道:“咱们也别争论这些没用的客套话,平白的生分。我今天是受了二夫人的嘱托,替她来瞧瞧你家娘子的。听说你家娘子滑了胎,二夫人别提多难过了,自己个儿在佛堂里许下了七七四十九卷的金刚经,每日里沐浴更衣,虔诚的抄写。希望能为侯爷和娘子多多积攒些福气。因此,她才不得来这里走动,没有来看你家娘子,万望勿怪。”
刁氏闻言,已经是受宠若惊:“这如何承受得了?”
曹婆子道:“受得,受得。你家娘子是替侯爷吃苦,我家二夫人就算再多的心意,也受得。”说着,向屋里望了望:“不知你家娘子这会儿可好些了没有?”
刁氏脸上显出忧色:“我家娘子原本就身体弱,这一下更是将身体刮得不轻。如今才吃了点儿东西,睡下了。”
“呀,那我来的可是不巧。要是打扰了娘子休息,我就是有一百条明也不够赔的。你也知道,咱们二夫人年轻,比不得那些年老成精的,都打杀出人命来了,人家眼皮都不夹一下,照样在府里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说起这个,刁氏也不由得气愤:“玉竹死了也就死了,做不过一个和咱们一样的奴才。侯爷又赏了她大小姐的体面,就算在地下也够本儿了。可那小公子……”刁氏越说越气,竟然不觉落下泪来。
她固然替那没有成人的娃难过,更多的是替自己气苦。别人都侍奉的最起码是有名分的主子,她侍奉的主子无名无份也就罢了,好不容易肚子里有了个盼头,还没见个鼻子眼呢,没了。
曹婆子见刁氏哭起来,身为女人,不免也跟着有所动容,这份同情倒不是装的:“妹子啊,你别难过。侯爷如今还年轻,你家娘子我远远的也瞧过一眼,也还年轻着。孩子嘛,总会有的。你这样哭,我可也要跟着你哭了……”她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
“你家娘子这才进府来多少时候啊,虽说那胎没保住,让人糟害了。可至少也怀上过。你看看我家二夫人,那才叫可怜。虽说掌着家,看着威风。可也就是表面的风光,一天天不少为了那些鸡头巴脑的事儿操心、生气。私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嫉恨她。在侯爷跟前进谗言。
侯爷十天半个月还不进我家二夫人房里一次。到如今两人成亲都快两年了,我家二夫人的肚子还没消息。可是得了那些刁奴的意了。”
刁氏闻言,止住了哭泣道:“其实,侯爷来我们这儿也不多。”这种事,除非是傻子呢,要不然就算周正天天待在这里,刁氏也不能这样说。那不是找着招人妒恨么?因此她才这样说:“大约是我们娘子运气好,这才怀上了。只是……”她说着,又想哭。
曹婆子的心思却已经转到了别处,拉着刁氏道:“妹子,你实话跟嫂子说。莫非你家娘子有什么秘方?”
刁氏一愣:“什么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