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如意这会儿旧伤未愈,又经了颠簸,昏睡了好几天,水米未进。整个人几乎要虚脱过去,就算是捧着个碗,也觉得有千金之重一般,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了。额头的汗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冒。
她强自撑着喝汤。那模样甚是令人怜惜。
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手中的碗轻易拿去:“还是小时候倔犟的样子。”周正垂着眼眸,似乎对钱如意这般的作为,十分不满一般。而后盛了羹汤在勺子里,递到钱如意面前。
一瞬间,屋子里鸦雀无声,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苏玛连同她不多的几个侍女,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周正。似乎在看百年不遇的怪异一般。
周正何曾对人这样温柔过?又何曾亲自照看过病人?
周正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这一切一般,望着钱如意:“吃。不然我全给你捏着脖子灌下去。”他的话虽然凶恶,可是那语气却仿佛能够将人融化般的温柔。
钱如意吃了两口,早已累得又出了一身冷汗,轻轻摇头道:“实在吃不下了。”
周正蹙着眉头看她,眉宇间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一般。令苏玛等人顿时又紧张起来,但是,下一刻,只见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的帮钱如意擦去额头的汗水:“要是累了,就一会儿再吃。”
说完,将手中钱如意吃剩下的半碗银耳羹,就那样十分自然而然的,抬手倒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苏玛等人,再次被雷的外焦里嫩,大张着嘴巴合不拢了。
周正回到饭桌前,给苏玛夹了一筷子菜:“吃饭。没听你姐姐说么?一会儿饭菜该冷了。仔细吃了坏肚子。”
苏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正这是在和她说话,她顿时就跟感动的眼泪汪汪,痴痴的望着周正,深情的唤了一声:“侯爷。”
“嗯。”周正应了一声,又敲了敲她的碗,催促道:“吃饭,吃饭。不要只管愣着。”
“哦。”苏玛低下头,犹如狂风扫落叶般,大吃起来。
周正看着她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接着吃他的。他吃饭的姿势很优雅,但是吃的很快。苏玛在那里大嚼都比不上他那种看上去很优雅的吃法。
不过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将一桌子的饭菜一扫而空。苏玛已经撑得直打嗝。周正见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喝点儿茶,消消食儿。”
苏玛一脸的受宠若惊,可下一刻就苦着脸:“我实在吃不下去了。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去了。”
周正终于忍不住笑开了:“你呀……”他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可是容貌不俗,一身戎马气息原本有些冷冽,如今笑起来,登时如同经冬绽放的百花,光芒四射。将苏玛那个小丫头,顿时就给晃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口水顺着嘴巴就往下淌。
“七夫人……”她的侍女见状,连忙提醒她。
她这才回过神来:“那个,我出去散散步。”
周正温和的望着她:“好。”
苏玛这才想起什么,恋恋不舍的望着周正:“侯爷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周正道:“我忙了一天,十分的疲惫,就不去了。你去吧,我等你。”
“真的?”苏玛顿时高兴的大叫,察觉到自己再次失态,练满捂住了嘴巴,指着外头:“我去散步了……”说完,张惶的走了。
周正望着她的身影走远,转头向钱如意这边望来。顿了顿,还是迈步走了过来。
钱如意张口正要说什么。周正伸出一指,压住她的唇:“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就这样,彼此看着对方就好。我怕你一会儿又哭了起来。看见你的眼泪,我的心揪起来一般难受。饶了我,也饶了你自己。”
但是,就算谁都不说话,钱如意眸中还是起了雾气。
周正只好抬手捂住她的眼睛:“说过了,不要哭……”下一刻,钱如意的泪水顺着他的手掌缝隙,滑了出来。
钱如意也不想哭,可是她这样一个分外柔弱的女子,除了眼泪还有什么?
周正的呼吸滞住,将钱如意轻轻的拥入怀中,仿佛拥着一捧春雪。似乎连呼吸的气息重了,这捧春雪都会融化在掌心,稍纵即逝一般。
“别哭了……”
周正是钱如意见过的男人里,最刚毅的一个,因为常年行走边关,他和周玉郎这对父子,虽然在长相上七八份的相似,但是气质完全不同。
周玉郎像个骄傲的孔雀,似乎无时不刻都竖着自己的羽毛。就算他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在改正,但是,自幼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没有那么容易就消失的。
而周正,仿佛一座山,仿佛一道梁,仿佛千锤百炼出来的一件足以镇国的神器。庄严、肃穆、棱角分明。
但此刻的周正,也是钱如意见过的男人中,最温柔的一个。因为刚劲,所以温柔起来才难能可贵。
不过,钱如意想要的显然并非这一刻的温柔。
她将自己完全的,好不保留的依靠在周正坚实的怀抱里。就好像她幼时依靠在爷爷的怀抱里一般。她的周身都在向周正传递着一个信号。她很柔弱,她很温顺,她毫无保留的,全身心的信任他,依赖她。
“我回来了。”
苏玛人还没有进屋,声音就已经传来进来。
周正仿佛触电一般,原本放松的肌肉骤然紧绷,似乎他做了一件错事,被人撞破了一般。
下一刻,苏玛走了进来。一眼望见两人的样子之后,迅速的将目光撇开,自顾自道:“渴死我了。”说着,走到桌前喝茶。
周正稍稍舒缓了一下骤然紧绷的神经,将钱如意轻轻的放回床榻上,并且为她盖上被子,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似乎是在有意无意的解释什么。
可能下一刻他也意识到这一点,站直身体低咳了一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而后向苏玛道:“让人去备浴汤。”
苏玛欢快的点头:“是。”
旁边的是侍女们闻言,已经去了。
片刻之后,洗浴的热水便都送了来。周正自去屏风后头除了衣服沐浴。那屏风斜对着钱如意躺着的床榻,透过屏风里点着的蜡烛,能够看见周正健硕的身影。
没错,周正虽然外表看起来属于长身玉立那种人,可是实际上浑身的肌肉虬结。透过恍惚的灯影,能看的清清楚楚。可是,躺在床上的钱如意看见那影子,却浑身一震恶寒,差点儿没有吐了。
经历了周玉郎的强梁之后,她本能的排斥男人。想起自己刚刚还靠在那个恶心的怀抱里,钱如意浑身都难受的要命。可是,她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她只能在被子下头,使劲的掐自己的手掌,让自己保持冷静。尽管如此,她胃里翻江倒海,还是生生令自己恶心出一身有一身冷汗。
“侯爷,我帮你搓背。”苏玛的声音忽然响起。
钱如意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也走进了那屏风后头。那屏风的一边搭着一件浅绿色的衣裳。钱如意记得,苏玛之前就是穿得那个颜色的衣裳。
这操作,太过突破是钱如意的三观了。她愕然的看着那屏风上,两个人影,心里暗骂:我靠,我靠,我靠……
不是她粗鲁,实在是她怕自己受不了刺激,暴露了本性。只能转移念头,去想些别的事情。
苏玛的这间屋子不大,因此,从钱如意躺着的地方到那屏风之处,距离最多十五尺,一丈半。什么概念呢,就是大概四米多一点儿的距离。看电视正合适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可以想象,钱如意这会儿无论从视觉还是听觉等等,各种感官的体验。那可是比当初在玉匣关偏帐里,听帐脚劲爆的多。
钱如意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者说她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半夜里怎么醒的却是无比的清楚的。是被床尾的撞击摇晃给晃醒的。她这才知道,自己躺着的这张床,床尾处紧挨着的就是另一张床。这个时候,周正卖力的在那一张床上耕耘着,苏玛呜哩哇啦也不知道喊些什么。
钱如意再次感觉自己要原地爆炸了。这公母俩还没完没了了。苏玛才不过十七岁,亏得周正能下得去嘴。可见这男人都是王八蛋,无耻起来毫无下限的。
那俩人的体力真的令钱如意佩服的五体投地,她听的耳朵都累了,可是那边还没有鸣金修兵的意思。她只能睁着俩大眼望着床帐顶发呆。如果可以,她这会儿肯定一拳头把自己打晕。
可惜,她睡的太久了,这会儿无论如何睡不着。
好不容易等那边消停一会儿了。只听苏玛娇滴滴,羞答答道:“侯爷,妾身想早日给您生个孩子。”
钱如意顿时又在心里无数头草泥马飞过。这异族女子真的和中原女子当真是构造奇特。刚刚钱如意百无聊赖还在担心周正把苏玛这块生地给耕废了,这会儿不由得,转而又替周正这头老健牛担忧。遇上苏玛这样的小妖精,只怕英雄一世的周正也要吃不消了。
下一刻,才刚稍稍罢兵的两人,又鏖战起来。
钱如意只能再次掐自己,恨不得将自己掐晕才好。
好不容易消停了。她才稍稍吐了一口气。下一刻便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同时,一股带着难言的甜腻的腥臊味儿扑了过来。
钱如意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转过昏睡的样子。
一股压迫力侵袭过来。钱如意都不用睁眼看,就知道必定是周正站在她的床前。
周正在那里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忽然侧身坐在了钱如意的床沿上。伸手握住钱如意没有来得及放回被子下的手。他似乎想要轻轻的摩挲两下,下一刻目光一滞。
只见钱如意晰白的手掌心里,一排嫣红的指痕,一看就知道是自己掐的。
周正下意识的蹙起了眉头,望着那指痕出了一会儿神,而后又去将钱如意的另一只手拿来。只见掌心也是指痕。
他将那双纤细的手捂在掌心之中,放在唇边。许久微微的抽了一口气,又淡淡的叹息了一声。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又似乎在心底里放下了什么,突破了什么。
再然后,他在钱如意的双手之上,轻轻的吻了吻,又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下,悉心的为她提了提被子。用粗糙的手掌,帮她拭去额头的汗湿。
而后,他这才起身走了。
钱如意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已经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知道,周正离开了。
下一刻她睁开眼睛,将双手在被子上擦了又擦,但还是难以抑制心底里的恶心。一个没忍住,急忙翻身探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只不过,她根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肚子里没有可吐之物。呕了半天,吐出来的也只是一口酸涩的黄水,再吐便是绿色的苦水。
值夜的侍女见了,连忙走过来照顾。而这个时候,折腾了一夜的苏玛躺在另外一张床上,酣睡如猪。对于钱如意的呕吐,浑然不觉。
钱如意好不容易止住呕吐,看向那个来照顾自己的侍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道:“玉竹。”
钱如意虚弱的望着她:“听你口音,不是长水县人吧?”
那侍女点头:“我是金山县人。”
钱如意道:“我也是金山县人。金山县,元宝村的。我姓钱,叫钱如意。”
那侍女脸上明显露出喜悦的表情:“娘子也是金山县人呐?奴婢是城关的,小名叫关二娘。”
“那咱们是老乡。”钱如意虚弱的笑着。
关玉竹道:“娘子快别说话了,瞧您虚弱成什么样子了,该好好的休息才对。”
钱如意点头。
一夜没睡,又干呕了一场,几乎耗尽了钱如意所有的力气。她再次闭上眼睛,当真昏昏沉沉的睡去。
正睡着,忽听关玉竹的声音唤道:“娘子,娘子……”
钱如意睁开胶着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关玉竹道:“侯爷让您搬到角楼下那个院子里去呢。”说着,脸上露出愤懑的神态:“那个地方距离主院很远,几乎是府里最偏僻的地方了,也不知道侯爷怎么想的。您身体这样虚弱,去到那里没人照顾,该怎么办。”
钱如意倒是并不在意这些:“我的命都是侯爷救的。如今还给我屋子住,我已经很知足了。”
关玉竹还想说什么,见苏玛从外头进来,便闭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