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葛云生有意要给自己女儿、女婿难堪。而是乡间的规矩。
红白喜事不同于寻常的走亲访友,是十分郑重的大事。葛云生又非同一般的重视葛秀才这桩婚事。
自然会想要做的精益求精,越完美越好。按照规矩,有亲家在,是不能越过亲家单独邀请女儿、女婿的。
而且,葛云生口里不能说,但其实心里还憋着气呢。
不要忘了,上次因为钱如意,钱家可是给了他老大的没脸。他自然知道钱家穷,可这次憋着气儿要给钱家难堪。
一个请柬不够,接连派人来钱家三请四请……
这老儿,其心可诛。
钱老爷子思索了半天。如今葛家因为出了个葛秀才,鸟枪换炮,一下子从土财主变成了书香门第。
钱爷爷心里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老百姓哪有不怕官的呢?不但是怕官,连和官有些许牵扯的都怕。
往日只是葛六女叫嚣着不满意,嫌礼物太薄了,跌了她娘家的脸面。如今连老爷子也跟着发起愁来。
钱如意望着愁眉不展的爷爷:“咱不去不行么?”
爷爷摇头:“人家三请四请,咱要不去太缺理儿。”
钱如意想了想:“人常说,秀才人情纸一张,那葛秀才说翻大天也只是个秀才。莫若送他一张纸儿罢了。”
爷爷闻言:“啥意思?”
钱如意笑道:“如言说过,那读书人都是有着文心傲骨的。把钱财叫做阿堵之物。一则,咱们没钱,就算有,为什么要送给他们呢。二则,我外公这架势,摆明了不安好心。咱又何必费力不讨好?”
“阿堵之物是什么?”
钱如意言语一塞:“你别问了,就知道那不是好东西就行了呗。”
爷爷道:“那我去城里,买张纸儿去。”
不要怀疑,因为宠钱如意,自小爷爷就对她言听计从。
钱如意听了,笑道:“买什么,我上次问如言要来剪鞋样子的纸儿还有几张,拿去就行。”
一旁的奶奶听了:“我去找。”
片刻拿着几张宣纸出来。那纸张是用过的,有些写着字儿,有些胡乱画着几笔。若不是钱如意拿了回来,估计都只是进废纸篓子的命运。
奶奶从里头捡了捡,捡出一张着墨比较少的:“这张看着还素净些。”
钱如意拿过看了一眼,上头寥寥几笔,勾勒出一线远山,茫茫近水。别说,还挺有意境的。
钱如意摇头:“不行。”顺手从奶奶手里扯出一张来:“就这个吧。”
奶奶探头一看,顿时失笑:“这不是俩虾爬子吗?”
“拿过来我看看。”爷爷拿过去看了看:“这哪儿是虾爬子,分明是俩窝瓜。”
钱如意看了,顿时也笑起来:“这不是窝瓜,也不是虾爬子,是我画的竹子树。”
爷爷又看了两眼:“你这一说,我也看着像竹子树了。”
钱如意直翻白眼儿。
金山县地处偏僻,地气寒凉不产竹子。
寻常百姓哪里见那玩意儿去呢?况且又不能吃喝,再不会有人留心。
附近估计只有长风书院有。读书人都有几分清高,竹子寓意高风亮节。故而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之说。
爷爷的附和,只是他习惯了宠着钱如意而已。
于是乎,到了葛秀才成亲的正日子那天,爷爷套上板车,拉着钱如意和奶奶,祖孙三人轻装简从出发。
葛六女催着钱五郎赶上来:“爹,你们就这样去?”
爷爷瞟了一眼她的车上,东西都摞成山了,在乡下足够风风光光娶上俩媳妇。
想到被气走的小七,爷爷便没有给葛六女好脸。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葛六女自讨没趣儿:“反正丢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脸。”
钱五郎闻言,喝了她一声:“少说两句能咋滴?”摊上葛六女这样的媳妇,钱五郎也是倒霉。可老话说,贫不择妻。钱五郎口上叫嚣的再厉害,为了家不散,说不得也得妥协。
葛六女闭了嘴巴。
十五六里路,赶车也就半拉时辰就到。
还没进葛家村,远远就听见锣鼓喧天。
葛家挨排下接亲戚的人,已经在村口等候。
这是红白喜事必要的程序。不然,光凭主家几个人,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招呼不过来。
来接钱家人的,是葛世雄。那是个糊涂完蛋的货,四六不懂。初见着钱老爷子,还像个样子,等看见自家妹子,便露出了本性,望着葛六女:“你不识路咋地?赶紧家去。”
葛六女到了娘家门首,见谁都是孝子贤孙,更何况是自己哥哥说话了,连忙就催着钱五郎,要赶车往侧门去。
“慢着。”爷爷坐在板车辕杆上:“你自管去,老五得留下和我一起。”
葛六女顿时不满意起来:“爹,这又何必呢?咱们一起走,还有个照应。我们家宅子又大,别回头再给你迷里头。”那满脸的优越感,别说旁人,连钱如意都十分看不下去。
她也不等老爷子开口,望着葛六女道:“我们是葛家三请四请,请来的正经亲戚。又不是他家的丫头下人,为什么要从侧门进?”
葛六女道:“让你从侧门进怎么了?你以为我娘家的门头,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的吗?要是换了二家旁人,钻狗洞进去都得打出来。”
她越说越不像话,钱如意顿时生气起来:“那你自己去钻狗洞吧,别拉扯着我们。”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旁边的葛世雄听着不对味儿:“啥叫你娘自己去钻狗洞?这不是你外家啊?难道我和你外婆都成狗了?那你是什么?”
钱如意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是个人都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像你这样主动往自己脸上糊屎的,世间少有。”
“你这孩子是不是欠揍?”葛世雄眉头一皱。
钱如意并不怕他,将头一扬:“你动我个试试?”
“如意。”爷爷看她确实不像话了,喝了她一声。
钱如意转头道:“爷爷,你喝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咱家虽然不比葛家有钱,可也是讲道理的人家。满世界打听去,谁家请客,让客人从侧门进的?
常言说,客随主便。咱们丢人也就罢了,大不了咱们贱脚,再不登人家贵地。可这一大家子人呢,偏咱们来了,就得从侧门进,这是看不起谁呢?”
葛世雄张口结舌,他四六不懂却也并不是愚笨,还是听得出钱如意话里的意思的。
葛家三房,就到了他这儿亲戚得从侧门进,丢的可不就是他的份儿。
爷爷点头道:“如意说的对,是这么个理儿。”说完望向葛世雄:“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