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峰惭愧道:“我如今,德行尚浅。许多的身不由己。”
钱如意道:“你自己什么意思?要长留,还是短留?长留,我成全你。自此你不要再进我的房门。短留,我自有手段,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打发她走了便是。”
陆子峰道:“那还用说么。短留。”
“嗯。我心里又底儿了。你去忙吧。”
陆子峰握了握她的手,一语未发起身又匆匆的走了。
王氏掀帘进来:“咦,我见着陆大人回来了啊,怎么就剩你一个人在屋里坐着了?”一语未完,发现钱如意脸色不好,顿时沉下声音,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钱如意望着她,勉强一笑。
王氏嫌弃道:“快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钱如意道:“家里,可要热闹了。”
“怎么了?”
“才刚咱们还骂我哥,整了俩小妖精来。说嘴这不就被打嘴了。”
“什么意思?”王氏不可置信的指着外头:“陆大人……也整回来俩小妖精?”
钱如意点头。
王氏瞬间石化,过了片刻回过神来,抬手重重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骂道:“这张乌鸦嘴,让你胡说八道。”
钱如意急忙捉住她的手:“你这是干什么?就算要打,也先记着。留着这张嘴,回头帮我收拾那俩妖精。”
王氏哭丧着脸:“陆大人怎么会也这样呢?”
钱如意道:“你不要这样。那两个是北定候送来的,和旁的不一样。”
王氏不屑道:“要我说,都是一样爬床的玩意儿,有什么不一样的。”
钱如意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见王氏这样,越发的不高兴起来:“早知道就不和你说了,原以为你会帮我想主意,谁知道光会激火。”
王氏见她恼了,这才住了抱怨的口,想了想道:“这事还真的有些麻烦。北定候可是大官,又掌管着玉匣关三十万兵马。他送来的人,少不得要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能太亏待了。可是要我去奉承她,也是万万不能。真是轻不得、重也不得。”
钱如意道:“还用你说么。”
王氏眼珠一转:“莫若这样,正好我明天要去帮葛家大爷挑几个贴身伺候的,索性多挑两个头脸整齐的来。就摆在咱们家里,和那外头的两个打对台。气死她们。”
钱如意扶额:“莫若你先气死我算了。”
王氏还要说什么,忽听赵大妹在门外唤道:“王嫂子,七奶奶找您呢。”
王氏听了,不耐烦道:“知道了。”
钱如意催她:“你快去吧。”
王氏这才走了。
钱如意烦恼的扶额半趴在桌子上,门帘一掀。她以为王氏又回来了,不耐烦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七嫂找你什么事?”一抬头,却见进来的是赵大妹。
只见赵大妹走到钱如意面前:“陆大人是个好人。”
钱如意点头:“我知道。”
赵大妹便没有再说什么。
钱如意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坐直身体又独自烦恼了一会儿。就听外头又小丫头道:“奶奶,外头有人找。说是北定候府里来的,送什么人过来。”
钱如意顿时又趴了回去。
赵大妹走了出去,向那小丫头道:“奶奶知道了,你去让外头的人先等着。”
那小丫头去了。
赵大妹走回来,望着钱如意:“奶奶总这样趴着也不是办法。”
钱如意自然知道:“别理我,烦。”
赵大妹又重复道:“陆大人是好人。”
钱如意烦躁道:“都说了,别跟你哥学,别跟你哥学,你偏偏学来气我。”
赵大妹站在一旁,不语。
钱如意用力锤了一下桌子,可是,下一刻就被震得痛的嘶哈乱蹦。
赵大妹站在一旁陪着她。
钱如意发作够了,这才强压了心头的烦恼:“去把那两个妖精叫进来吧。”
赵大妹一言未发,转身去了。片刻引着两个容貌端正的女子走了进来。钱如意原来还猜测,不知道周正会给陆子峰塞俩什么样的妖精过来。此时看见这两个女子,顿时十分的意外。
这两个和之前小七整回来的那俩显然要层次高很多,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姑娘。虽然第一次见钱如意,但是不疾不徐,谦卑有礼,倒是让钱如意之前酝酿了半天的主意,全没地方用。
“婢子常氏云裳……”
“婢子常氏云容……拜见娘子。”
钱如意看着跪倒在自己眼前的这两个女子,不由叹息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好名字。”
那两个女子越发将身伏得低:“婢子们,早就听闻陆大人才华出众,猜想娘子必然也是闺中翘楚,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钱如意道:“我看你二人,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怎么就到了北定候府里?”
常云裳道:“婢子姐妹二人的父亲,是长水县知县,讳中牟。去岁仲秋,长水县遭遇匪祸,全赖侯爷庇护才幸免于难。因此,父亲遣我姐妹,在侯爷跟前伺候。日前,侯爷行猎,偶遇巡视的陆大人。侯爷感念陆大人兢兢业业的为国为民日夜操劳,家国难以两相周全。所以,使我们姐妹二人前来,替娘子分忧。”
这话说的,人家两姐妹不是跟钱如意抢男人来的,是来帮她照顾家里来着。钱如意要是就此吵闹起来,顿时就落了下风。可是,她自来就不是个能压得住性子的人,让她装成贤良淑德的样子,可是非常的难为她了。
她只能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咬牙切齿罢了:“你们家侯爷有心了。替我多谢他。”
二女闻言,都是微微一怔。只听那妹子常云容道:“侯爷吩咐,从此以后,我们姐妹唯娘子和陆大人之命是从。”
钱如意道:“难为你们还是大家闺秀。”
这话表面看上去像是好话,其实并不能细思。一个说‘你们家侯爷’显然是和那姐妹二人划清界限,告诉她们,你们想做陆子峰的小老婆,我是不认的。
另一个说‘从此唯娘子和陆大人命是从’,意思是,我们姐妹来了,就是这个家里的人。
那个又说‘难为你们还是大家闺秀’。意思更明显了,你们还是县太爷家的千金小姐呢,真不要脸。
这两下里,如果让钱如意选,她真的宁可选小七招来的那两个妖精,大家明白的骂街还痛快一些。
那姐妹二人要是傻,也混不到北定候跟前去,哪里听不明白呢。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她们是北定候送来的,钱如意一天在家里坐着,任凭她们是县令家的小姐,还是知府家的千金,都越不过这个乡下女子去。就算心中有再多的不甘心,明面上也得拢着,不能露出来半分。
比如这会儿,钱如意不让她们起来,她们就得跪在冰凉坚硬的地上,动弹不得。
说实话,钱如意倒并不是真的有意磋磨她们。实在是她心里气闷的很,不想说话。
一旁的赵大妹见状,向那姐妹二人道:“二位姑娘起来吧。你们来的仓促,家里也未曾准备。你们且在奶奶这里站一站,奴婢去收拾间屋子来,姑娘们好歇息。”
那姐妹二人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才携着手站了起来,见上首那玲珑短小的女子,闭口不语,她们初来乍到的,也不敢多言,只是在一旁站了。
赵大妹正要出去,常云裳忽然道:“嫂子留步。”
赵大妹虽然未曾嫁过人,但早已不知几经沧海,故而做妇人打扮。常云裳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见她在钱如意身边伺候,所以唤她一声嫂子也没错。
赵大妹顿住脚步,问道:“姑娘可是有事吩咐?”
“吩咐不敢。只是我姐妹还有一些行李,随后送到。还要麻烦嫂子,着人帮忙给搬一下。”
赵大妹看了钱如意一眼,见她依旧闭着嘴不说话,知道她心里那股子气性还没下去。于是,赵大妹也不问她了,自己点了点头向常云裳道:“奴婢记得了。”
钱如意实在不愿意看见这两个女子,见赵大妹要出去了,于是唤住她:“你顺便将这二位小姐一并带着,她们的随身行李,还是要自己看着才好,免得出了差池。”
赵大妹福身道:“是。”便引着两个女子出门。
经略司衙门的原身是武侯修养生息的府邸,为了不暴露行踪,所以修建的并不十分宏伟。卫善派陆子峰打前锋,一文钱没给的。
陆子峰万般无奈才将自己的旧宅做了衙门。在原有民宅的基础上修修补补,才有了今日的经略司衙门。
而且,这个修补的过程,全靠陆子峰和钱如意两口子的人情支持。钱家又是极为普通的庄户人家,又能将这经略司修建多好呢?只是够结实,够住就行了。
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因为,下一刻那两个女子口中所谓的行李送到。二十口樟木大箱子,绑着红花,系着绿绸缎子。后头陆陆续续还有妆台,柜子,桌椅板凳脸盆架子,乃至一对同样系着红花的马桶。足足摆了这个不大的跨院一院子。将这整个院子都衬得瞬间失了颜色。金山县富裕人家嫁女,能有这样排场的都屈指可数。这两个女子可只是北定候送来给陆子峰的妾。
钱如意在屋里生闷气,没看到。外头的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两个三个,全都被这排场给震懵了。饶是王氏,自以为见过世面的,都被惊的走路颤颤,进到屋子里的时候,整个人的神魂都仿佛还飞在天外。
钱如意不解:“怎么了?”
王氏这才一口气吐出,回了魂儿:“我的天呐,我活了半辈子,今儿才算开眼。那侯爷家就是不一样,送别人两个大活人,还带那么多东西。我敢说,咱们整个金山县,就算大嫁闺女的,都没有这些排场大。”
钱如意断眉一挑:“什么东西?”
王氏道:“你去看看。”
钱如意起身,正要出去,却又忽然收住脚步,坐了回去:“你糊涂了,又不是我的东西,我看什么看?”
王氏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和谁是一伙儿的,顿时忧愁起来:“人说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争。那俩来者不善啊。”
钱如意心里只是气恼:“我的亲舅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王氏连忙去捂她的嘴:“我就是个奴才秧子,你这样说话是要折我的寿的。”
钱如意没好气道:“你只管在这里眼馋别人的东西,如何不自己走回家去?我舅舅如今官复原职,也是正儿八经的县太老爷,将来何愁不能给你赚来这些个?你在这里挤兑我做什么?”
王氏一把将她搂住:“我告诉你,你再别想生心把我赶走。我这辈子,就是赖也赖定你了。我哪里也不去。”
钱如意赌气道:“我可没有那些好东西来孝敬你。”
王氏顿时又笑了:“我就是顺口一说,你还当真了。有件事,我须得和你先说清楚了。不是我自己不尊重,看见那些东西就红了眼,因此张狂起来。而是,二太太有心抬举我。她老人家拿我当个人看了。我就是奴才秧子,少不得也得高看自己几分。如若不然,我折的不光是二太太的脸面,还是大爷的脸面,更是你的脸面。”
王氏这话说的,其实考虑的很是周到。
她原先是葛世文的妾不假,可后来因为她在家里日日搅闹。葛世文不耐烦她了,就给她送回娘家了。也就是说,和葛世文没有关系了。原本妾就是奴才,被送回娘家的妾,身份更高不到哪里去。
后来,她要报恩,跟着钱如意以奴仆自称,这也是使得的。
关键,二太太现在有心叫她回去。
这个世界讲究女子从一而终,一日为夫,终生为夫。别说是个妾,就算是被休弃了的妻,夫家要是想重新叫回去,也很正常。何况,二太太的意思,不光是要把王氏接回去,还要将她扶正了做正妻的。这份体面,可是非同一般了。就冲这一点,王氏就算不离开陆家,也是不好再以奴仆自居了。毕竟,葛世文可是钱如意的舅舅。哪有舅妈给外甥女儿当奴才的道理?
钱如意道:“我自生我的气,哪里又说你了?”
王氏笑道:“你说不说,我都得先和你讲明了。省得你心里不痛快起来,看我也成敌人。我是奴才也好,不是奴才也罢,总归心是向着你的。”